从2017年上任以来，特朗普的政策让全世界感到措手不及。他一方面要求建墙，一方面挥动关税大棒。一方面要求产业回流美国，一方面又把国际责任往其他方向上转移。特朗普一直以来都是评价高度分化的人物，有人认为他“特靠谱”，撕下了建制派的虚伪而极为务实，“一切都可以交易”；另一方面则认为他“特不靠谱”，破坏了许多价值并且丝毫不承担任何责任。

当然，坦率地说，对特朗普进行高度评价的人应该意识到一点，之前为什么那么多价值不愿意被打破是有原因的。

特朗普的路数简单的说就是占全世界的便宜来补贴美国，然而，事实上这个世界一直以来就都在补贴美国，即便是面目和蔼的新自由主义，仍然维持着这一等级化结构。

是的，全世界都在贴补美国，购买美国国债来满足美国人的超前消费，用大量的产品和劳动力换来的是锚定一张制造成本只有几美分的美元。全世界还不断给美国输送人才，其中很多移民事实上都是当地社会的精英人物，在美国却发挥着重要作用，为美国维持创新中心地位添砖加瓦。

这一系列结构的背后则是美国自身的优势，以及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美国的制度一直以来被视为人类文明的高峰（至少是之一），美国是第一个将共和制扩展到整个大陆的国家，而美国的法治精神、公民社会也是众多现代化方案中极有吸引力的国家。有效实施的宪政秩序是美国最重要的内在优势，美国可以吸收如此庞大资源的背后，是一整套开放、明确的制度，可以约束从政府到个人的行为，塑造预期，这种预期与文化要素叠加则进一步提供了吸引力，也就是约瑟夫·奈说的“软权力”。美国确实很特殊，很多国家仿照美国宪政体制也没有实现国家能力和国家自主性，而有国家能力的却往往达不到美国宪政的稳定和开放性。在宪政秩序没有问题的情况下，也只有美国能够公开宣称“不论来自哪里，你都可以成为美国人”。

另外一点则是，美国在二战后全面取代了欧洲成为世界的霸权国家，并直接控制了欧洲、日本的安全，由此形成了对所有发达经济体的政治控制，削弱了他们的政治自主性。而国际多边机制则进一步协调美国和其他国家在全球的利益，显著降低了运转成本。除了用美国1/3的经济体量跟美国拼军备的苏联外，美国在二战后完全没有战略对手，在冷战结束后直接享受近代以来罕有的“单极时刻”。

这些种种优势和制度安排就构成了美国之前的领导力。

然后我们再看看特朗普的政策，就会发现了问题。比如说，公然的排外，意味着外国精英不容易进入美国；煽动仇恨，将美国社会脆弱的族裔平衡打破；四处树立关税壁垒，将全球供应美国的物资成本抬高；单方面撕毁国际协定，严重破坏美国的契约信誉；退出一大批多边条约，大幅度提高美国领导国际事务的成本……

那么特朗普给美国换回来了什么？制造业流回美国这是在痴人说梦，中端制造业连流出中国的可能性都不大，要流出中国也是流向其他发展中国家，几乎没有回到美国的可能性，这样一来，美国的中低层人口的生活状态恐怕仍然不会好转。关税壁垒获得了巨额美元，短期内是有这样的收益，而长期来看，最终买单的仍然是美国的终端消费者，而这种关税壁垒根本撼不动中国在中端制造业的系统性优势。拒绝承担对盟友的责任，这短期内好像节约了一笔开支，但是未来面对政治逐步独立的欧洲，美国会花费更大的代价来平衡，要么就是面对一个转变为战略对手、而不是乖乖听话的欧洲。短期内特朗普赚了一笔，长期来看其造成了美国更高层的战略利益减损，只是他自己可能还不知道。

面对这种领导力的丧失可以说是美国内在矛盾的反应，这就涉及谁的美国的问题。是新自由主义塑造的技术新贵？是华尔街疯狂的金融精英？还是铁锈带里的下岗职工？还是美国各处被剥夺的中产阶级？特朗普是个社会越来越多不满的符号，然而符号仅仅是符号，特朗普根本没有一个可靠的替代计划，可能连摸着石头过河都谈不上。新自由主义的精心设计下，每流出一个就业岗位美国的GDP能扩大150万美元，而在特朗普的舞刀弄枪之下，流回一个就业岗位美国GDP还能扩大吗？

世界仍然是那个世界，只是美国不再是那个美国。对于世界来说，是否需要重塑政治秩序的关键仍然在于美国应对自己的内部压力。对于中国来说，短期内的战略压力已经不可避免，但也有危有机，美国主动空出来的权力空间我们可以争取一部分，这种时候其实才是最考验我们的。中国不是苏联，也不是二战前的日本，也不同于80年代韬光养晦的时期，我们有所作为的考验在历史上没有先例，这会加大我们的难度，但我们除了迎难而上，没有其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