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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6月,蒋介石在调兵遣将完成,自以为胜券在握后,便悍然撕毁国共双方达成的停战协定决定发动全面内战。他首先把目光盯住了地处鄂豫皖湘赣五省交界的我中原解放区。
中原解放区是蒋介石向西北、华北运兵的重要通道,战略枢纽地位十分突出。为了争取战役主动权,蒋介石从1946年初开始,陆续调兵遣将,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到6月下旬,兵力增加到10个整编师、25个旅约30万人,将我中原军区部队6万人压缩在以湖北省大悟县宣化店为中心的纵横不足百里的狭小地区。
蒋介石令郑州“绥靖”公署主任刘峙为总指挥,制定了26日开始围攻、7月1日发起总攻击、48小时内一举歼灭我中原部队主力的计划,战争一触即发。面对如此危急的局面,中共中央洞若观火,知道若不立即突围,很可能会重蹈皖南事变的覆辙,于是急电中原局:“立即突围,愈快愈好,不要有任何顾虑。生存第一,胜利第一”,并指示要准备牺牲一部分兵力,抓紧时间,在敌实施总攻前迅速突围。
接到中央的指示后,中原军区决定立即突围,中央指示要准备牺牲一部分兵力,那么牺牲哪一部分兵力呢?军区最后把光荣的任务交给了第1旅,要求第1纵队第1旅向东行动,造成主力东进态势,迷惑敌人,掩护主力向西突围。待主力越过平汉路后,再自行安排突围。
第1纵队第1旅旅长皮定钧,安徽金寨人,1914年9月生。1929年参加中国工农红军,193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开辟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和川陕边区的斗争。1935年参加红四方面军长征。抗日战争时期曾任八路军一二九师特务团团长、太行军区分区司令员,身经百战,屡立战功,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虎将。解放战争初期,中原军区第1纵队第1旅,在皮定钧的指挥下,英勇善战,尤以善打恶仗、硬仗闻名全军,所以被称作“皮旅”。
第1纵队第1旅政委徐子荣,河南省确山县人,1907年出生,他早期曾考入北平民国大学并从事秘密情报工作。1932年被捕入狱,1936年9月,经中共中央北方局营救出狱,后代理确山城关特支书记。1937年3月任山西省工委秘书长。1938年中共晋冀豫省委成立,徐子荣先后任省委宣传部长、组织部长。1942年任太行区五地委书记兼五军分区政委。1944年至1945年先后任八路军豫西抗日独立支队政委、豫西地委书记、河南区党委委员、河南第一地委书记、河南军区第一支队政委兼第一军分区政委,后被任命为中原军区第1纵队第1旅政委。
考虑到在这次突围中皮旅的掩护行动事关重大,1946年6月24日下午,军区副司令员、第一纵队司令员王树声把旅长皮定钧和政委徐子荣叫到纵队司令部,特别交代:
“主力今晚就开始向西行动。你们赶紧回去布置,要用一切办法拖住敌人,迷惑敌人,使敌人在3天内找不到我们主力的行动方向。主力越过平汉路,就是突围的初步胜利。在掩护任务完成之后,第1旅根据情况,自行决定行动方向,或西追主力,或就地游击,或回豫西,去太行,或南渡大江,或向东突围。”
王树声郑重地说:“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也是一项光荣的任务。党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们,是对你们最大的信任。你们在豫西敌后活动了一年多,有独立作战的经验,一定能战胜敌人,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皮定钧向来是接受任务不讲价钱的,他和徐子荣代表全旅指战员向王树声表示:
“请首长放心,坚决完成掩护任务,我们一定以战斗的胜利,回答党对我们的信任。”王树声满意地点点头。可是话虽这么说,以一个旅6000人(也有资料说7000多人)掩护5万多人转移,风险太大,凶多吉少。王树声看着自开辟鄂豫皖根据地以来一直跟随自己的爱将,心中难免一阵酸楚。他沉重地低声说:
“旅的几位领导干部,每人准备一套便装,关键时刻可以换装。”换装意味着什么,大家自然心知肚明。王树声是我军的高级指挥员,给皮定钧这样的建议,从中可以看出当时形势的危急。
但是老领导给的这一条建议,皮定钧没有遵从。为何皮定钧没有遵从?因为他知道在如此凶恶的环境中,如果旅领导都给自己留后路,准备便装以便在部队打散时穿上便装逃跑,这样会动摇军心,1旅的所有领导都没有准备便装,这决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在艰难困苦时刻显示的大将风度。
其实在皮定钧接受任务的6月24日下午,他就在思考,为了中原军区的大局,“丢卒保车”全旅上下毫无怨言,但“保车能不能不丢卒”呢?一旅官兵都是他从抗战中出生入死拉出来的战士,这个“卒”可是6000多条生命,6000多名抗日精英啊,他不甘心也不忍心!于是,他和旅党委接受任务后,一面部署部队阻击敌人,一面思考在完成掩护主力任务后的生存问题,研究如何创造“保车不丢卒”的奇迹。
其时的第1纵队第1旅下辖3个团,6000余人,驻扎在光山县泼陂河地区的白雀园,位于中原部队驻区的最东面,守卫着中原解放区的东大门。旅长皮定钧和政委徐子荣接受任务后立即赶回白雀园,迅速召开旅党委会议,制订作战计划。
当时1旅有三个问题需要解决:第一是伪装成主力后,必然陷入国民党军的包围,如何迅速跳出包围圈,这是第一步,如果这一步做得不好,很可能会全军覆没,其实上面已经让他们完成任务后自行决定突围方向,意思很明显,对1旅的突围不抱希望。第二是跳出包围圈后向哪个方向走,因为四周都是敌人,选定正确的方向至关重要。第三是战法的确定。因为四周都是敌人,即使跳出包围圈,从大的态势上看,仍在包围圈中。对于这三个问题,皮定钧是如何解决的呢?
一是完成任务如何迅速摆脱敌人。旅党委有人提出:“集中火力,选择敌人两军的间隙强行突破,劈开一条血路,沿着大别山脊向东插。”这个方案一提出来,马上有人反对:“这样一来,就马上暴露了我们的企图,我们很难脱身。”
还有人说:“向东南,直奔大别山腹地,这样走还可以避开顾敬之的土顽势力。”这条路,皮定钧也考虑过,还派人去实地侦察过,但是那里地形复杂,必须强占高地,而且很难做到避实击虚,只能硬突,敌人十几万人马,怎么也能把你堵住。“可以化整为零分散突围。”还能化零为整吗?这是逃命为主的无组织行动,是绝对不能采取的。皮定钧态度严肃,会议有点僵。
一直没怎么发言的旅政委徐子荣说话了:“来个回马枪:完成掩护任务后,我们全线出击,然后一收,在哪儿藏起来,等敌人出击,他追过去,我们再往东插。问题是一个旅,防守20多公里宽的正面,怎么收?向前一个佯攻,这好办,可紧跟着收下来,在敌人的眼皮底下藏兵,谈何容易?”徐子荣的话提醒了皮定钧。他立即想到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刘家冲。
1946年6月26日,1旅已经完成了掩护任务,26日晚,一场瓢泼大雨让人无法辨识方向,皮定钧感到机会来了,立即命令部队撤出阵地,向西北方向移动,到事先计划好的距白雀园几十里路的刘家冲隐蔽集结。敌人紧追不舍。为了迷惑对方,皮旅向西追随主力10余公里,之后悄然东返,在27日天亮之前进入刘家冲,钻进黑松林隐蔽下来,从而跳出了敌人的包围圈。
皮定钧的儿子皮效农回忆说:“父亲对山川地形地貌的把握有着惊人的记忆力。抗战时他在一二九师刘伯承手下当团长,有一次骑马去师部见刘师长。一到师部,刘师长问他一路上经过几座山、几条河、几个村庄,叫什么名字,什么地形,把他问住了。他只顾骑马赶来,没有想到其他的。但从那以后,他就多了一个心眼。凡是走过的山川河貌,他都一一默记在心。部队一到宿营地,他就去看地形地貌。中原突围时,皮旅隐蔽在刘家冲那个小山沟里,就是父亲在白雀园驻地附近的一个地方,他早就看中了这个隐蔽之地,这片黑松林里最终隐藏了皮旅6000人马。”
二是跳出包围圈后向哪个方面走。在旅党委会上提议说有人建议西进去追主力。但这个建议被否决了,理由很简单,如果尾随主力西进,势必把敌人全部引向西,这对主力极为不利,而且把自身置于30万敌军的围追堵截之中,有被前后夹击的危险。向南,有长江天险,一支孤军要突破它是绝对不可能的。向东北或向北?黄淮平原和纵横交错的河流,眼下正是黄梅雨季,要连续渡河是不可想象的。
那么只有唯一的方向———东面,与主力背道而驰,把追兵引向东,减轻主力的压力,但东面有敌四个军,还有反共老手顾敬之的地方武装。面对十几万敌军,历时半年,打下的几十道铁箍,以区区数千人之旅、疲惫之孤军闯如此雄关,无疑是以卵击石。
然而,“敌人守备最坚固的地方,也有可能是最薄弱的地方”。皮定钧思考,主力西进可以瞒住敌人一时,但无法长久隐瞒,敌人一旦得知主力西进,东部兵力会涌向西部,东部就会转变成为敌人守备的薄弱环节。
三是战法的确定。皮定钧确定了出其不意、避实就虚、见缝插针的战法。这种战法颇像金庸小说里的高深武功“凌波微步”,“凌波微步”是依照周易六十四卦的方位而演变的武功步法,步法甚怪,须得凭空转一个身或跃前纵后、左窜右闪,方合于卷上的步法。御敌对阵时只需按六十四卦步法行走而无需顾忌对手的存在。
“凌波微步”的武学原理是”我行我素、天马行空“,看似没有规则,实则是根据敌人的破绽和缝隙来确实走位。而1旅在突围的过程中就是采取“凌波微步”的走法,虽然看起来凶险万分,但总是有惊无险。
为了保证孤军行动的安全,皮定钧事前抽调了100多名具有丰富侦察和作战经验的骨干,组成一支精干的便衣侦察分队,作为整个部队的先行探路者。每人配备1支手枪和1支冲锋枪,还专门配备2门电话机,窃听敌军的电话通信,确保获得敌军的准确情报。
另一方面,皮定钧要求一切命令听指挥,做到轻装前进,和敌军抢时间和速度。比如1946年7月15日拂晓,“皮旅”三团一营轻取官亭镇,俘虏地方民团百余人。此时,部队由于连续行军,格外疲劳,在该镇仅停留不到一小时,部队又出发,向北拐向凤阳。1旅本来计划在吴山庙休息,但皮定钧听侦察队报告,敌人已在淮南路两侧强征民夫抢修工事,又当即决定:“在吴山庙吃饭,吃完饭立即出发。”
二团团长钟发生提出:“部队太疲劳了,休息一天吧!”皮定钧斩钉截铁地说:“不能停留,吃过饭马上就走!”毫无商量的余地。钟发生指着皮定钧大吼:“你算什么英雄,怕死鬼! 在这里休息一天有什么了不起。敌人来了,老子去打!”骂归骂,走归走。钟发生不敢违抗军令,很不情愿地带部队出发时,还在大街上骂骂咧咧。其他领导也有主张休息的,但皮定钧还是那句话:“走,服从命令。”
政治委员徐子荣见部队太累了,也劝皮定钧:“是不是稍稍休息一下。短一些,不要一天,三个小时吧。”徐子荣是旅党委书记,1927年的老党员,年龄也比皮定钧大六岁。皮定钧知道问题的严重性:”部队停不得,三个师的敌军正向我们包围过来,这里多停几个小时,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如果把部队损失了,我们怎么交代!“
虽然官兵们有怨言,但是皮旅官兵还是按照旅长的命令,准时离开吴山庙,连夜抢越淮南路,进入定远地区,再向津浦路飞速前进。就在“皮旅”离开吴山庙不到三小时,敌军48师138旅乘汽车沿公路两头于次日凌晨赶到了淮南路。“皮旅”老战士张国治回忆说,当他们赶到时,我们早已越过淮南路,走出几十里地了。他说:“如果当时皮定钧不坚持自己的意见,在吴山庙休息哪怕只有三个小时,其后果就不堪设想。”
自中原突围行动后,中原军区第一纵队第一旅在皮定钧的领导下,从6月27日至7月20日,孤军转战24昼夜,横跨鄂豫皖三省,历经23次大小战斗,克服崇山峻岭、暴雨洪水等艰难险阻,冒着酷暑,忍饥挨饿,行程1000余公里,除掉队、失散、伤亡几百人外(具体数字各个资料不一样),以3个团5000多人的完整建制,胜利到达苏皖解放区,创造了震惊中外的中原突围的成功战例!
1955年全军评定军衔时,总干部部领导向主席呈送授衔报告。当主席看到皮定钧按资历拟申报少将衔时,当即表示:“皮旅有功,由少晋中。”此后在审阅全军将帅授衔名单时,主席又在皮定钧的名下注了6个字:“皮有功,少晋中。”不久,皮定钧被破格授予中将军衔,时年41岁。
1976年7月7日,时任福州军区司令员皮定钧从漳州乘直升机去东山岛三军演习现场视察。不幸的是,直升机撞毁在漳浦县灶山上,皮定钧以身殉职。在其追悼会上,主席送了他一生中最后一个悼亡花圈。
政委徐子荣建国后调任地方工作,没有参加授衔,但是皮旅出了很多将军,
皮旅副旅长方升普,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皮旅副政治委员兼政治部主任郭林祥,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88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皮旅旅参谋长张介民,1955年大校,1962年获得少将军衔。
皮旅第一团团长王诚汉,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1988年被授予上将军衔。
皮旅第二团团长钟发生,1955年被授予大校军衔,1961年晋升为少将军衔。
皮旅第二团政治委员张春森,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皮旅第三团团长曹玉清,1955年被授予少将军衔。
也因皮旅人才辈出,就中原突围时的旅团领导来看,出了2位上将,1位中将,5名少将,关键是其中原突围全身而退的军事行动的堪称奇迹,所以皮旅也被称为我军历史上最牛的旅。
天择是作者的笔名,他原为华东某野战部队军官,装备工程学本科毕业,作战指挥学研究生毕业,曾在野战部队师级、军级单位工作,后调入国防大学从事教学与研究工作,对军事历史和军事哲学颇有研究,公众号亦是“天择杂谈”,欢迎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