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辛弃疾是个文人。的确,熟读四书五经,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他没有少干一样。不同的是,辛弃疾在苦读圣贤书的同时,自幼便有爱国之志,这跟其祖父辛赞的熏陶有重大的关系。
祖父迫于生计,拖家带口在异族做官,但“身在曹营,心在汉”,始终未忘故国、故土。他常常带着子孙登高望远,期望恢复中原。在祖父的培养下,辛弃疾不仅诗文写得好,剑术也十分高超,从小就立下抗金爱国的大志,希望“用词骂尽天下的贼,用剑杀尽天下的贼”。大多数人早已把他定格为沙场上的男儿。殊不知,他也是一个柔情的男人。
《青玉案·元夕》中写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便是他柔情的写照。自古才子有佳人伴,如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项羽,在战场上挥刀舞剑,坚韧如钢,而虞姬就是他的心头血,温柔乡。驰骋北宋文坛的苏东坡,一生旷达洒脱,但也愁绪满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稼轩亦是如此。1162 年,他回归南宋,第一任妻子赵氏也随之来到南方。他一心想要恢复中原,南宋却将他安排到江阴偏僻之地。在那里他过得并不快乐。唯一温暖他的便是结发妻。《汉宫春·立春日》中,“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播”便是佐证。好景不长,赵氏因病逝世。
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悯之心,稼轩的第二任妻子范氏是一个颇具有传统美德的女性。他写了这样一些句子,描述她,如“寿酒同斟喜有余,朱颜却对白髭须”、“人去后,吹箫声断,倚楼人独。满眼不堪三月暮,举头已觉千山绿”、“傍人道我轿儿宽。不道被他遮得,望伊难”。这些足见两夫妻情深义笃。
爱情让稼轩郁结的人生有了温度。如果说爱情是他的白月光,那么新情又是他的朱砂痣。《清平乐村居》这样写:“茅檐低下,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字里行间吐露出这位男人少有的舒畅,展现出一幅合家欢乐的时光图景。
由于“归正人”的身份,辛弃疾的仕途颇为不畅。身居最高的官职也不过是四品龙图阁侍制。但他即使不被重用,对朝廷的忠、对百姓的义从没变过。
二、诗词中,他是那个“气吞万里如虎”的爱国将军
他是一个能在文学领域横扫六合的词中之龙;他是一个能在千军万马之中拼杀的人中之杰;他亦是一个情深义重的柔情男子。他受朝廷排挤,壮志难酬,也丝毫不动摇恢复中原的爱国信念。
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21岁的他抓住金兵南下侵宋的时机,迅速在家乡拉起了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且目标明确:但凡遇到金兵,一个都不放过!同一时期,另一位农民起义家耿京也纠集了一支25万人的农民起义大军,准备对抗金军。
相比之下,稼轩的两千多人就显得寒碜了。于是,二人联军合作,一起抗金。合军后,稼轩整军待发,准备与金兵大干一场。然而变故横生,某天夜里,耿京突遭手下出卖,被暗杀了。杀害耿京的是个义军将领张安国已被金人收买,这回趁稼轩不在军营,就找机会杀了耿京,还煽动一伙人跟他一起投奔了金人。稼轩沉默良久,知遇之恩怎么不报。
必须要报仇,于是他带了50个骑兵,杀进了对方的大营。据史书记载,围困者多达五万。稼轩活捉了叛徒,又奔袭千里,将叛贼押解到首都临安,当众斩首,举国轰动。这段回忆也被稼轩写入了《鹧鸪天》,“壮岁旌旗涌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騄,汉箭朝飞金仆姑”。
当时的稼轩辛弃疾何止如虎,直简就是战场上的战神!只是谁也没想到,辛弃疾竟然在23岁就走完了人生巅峰。此后,他被迫抛下杀敌的宝剑,转而把栏杆拍遍。
南宋是个附庸风雅的朝代,当时朝廷并没有北伐意向,也没有恢复疆土的雄心,南宋并不想赢回故土,只想歌舞升平。于是,稼轩无奈,只能写诗发泄。
虽然起初稼轩也曾不断请求重拾宝剑冲锋陷阵,但都被皇帝拒绝。时间久了皇帝也烦了,便把他发配到江西、湖南等当时适合种地的地方,被辞退回家种地,这一种就是20年!壮志成空,豪情不再,鬓间都开始有了白发,而他还要再蹉跎多少年…
孤苦中,他找到了新的寄托——酒。所以,辛弃疾的下半生写了大量关于饮酒、醉酒的诗词。他以笔为剑,以酒为血,以梦守边疆。
那是嬉笑“昨夜山公倒载归,儿童应笑醉如泥。”的悠然自得;那是怀念“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的当年热血;那是闲来“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的”可爱卖萌;那是惆怅“一饮动连宵,一醉长三日。”的长醉不醒从此,朝廷少了一名横刀立马的辛将军,诗词界多了一位文坛的醉酒诗人。
三、历史上,他是个壮志未酬而九死不悔的文武全才
范开在《稼轩词序》中说稼轩 “一世之豪。以气节自负,以功业自许”;洪迈在《稼轩记》中说“壮声英概,懦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说“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
为国捐躯此乃忠,为民杀贼此乃义,为夫尽责此乃礼,为父尽心此乃仁。稼轩书写着自己一生浓墨重彩的光辉岁月。
论诗词成就,他与苏轼并称苏辛,是豪放派词人两座山峰。论沙场建功,他“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能在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不仅如此,稼轩还是一个人品信得过,非常值得交往的真朋友:朱熹病逝,因为朝廷禁令,无人敢去祭奠,连许多朱熹的门人弟子不敢前往吊唁。但辛弃疾先生,形单影只,踽踽独行,走了很远的路前往哭祭,还给了朱熹至高的评价: “所不朽者,垂万世名,孰谓公死?凛凛犹生!”古语有云:“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辛弃疾当之无愧!
南宋一代与金的边界为淮水大散关。唐人的边塞诗提及的都是“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到了南宋时候,便只能“铁马秋风大散关”了。稼轩虽写过“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但与陆游一样,大多数时间只能“心在天山,身老沧州”,一生难以亲临边境。
到六十六岁,适逢韩侂胄北伐,稼轩辛弃疾委以重任,任浙东安抚使、镇江知府,戍防重镇。此时距离他少年意气、一身是胆的自金回宋已经四十三年, “四十三年,烽火扬州路”——此刻少年子弟江湖老,最终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江山不及他来时,他,也要可怜白发生了。
闲置久了,辛弃疾颇有不忿,对朝廷的无动于衷无可奈何,于是提笔写下:“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但是却也无奈,人在矮檐,虚度年华。
偶尔想起昔年少年意气,“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最终却总要想得明白,“万事云烟忽过,百年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 早趁催科了纳,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些儿,管竹管山管水。”
辛弃疾的一生,有的人看到了悲哀,有的人看到了固执,有的人充满感动,有的人感慨壮志未酬…但实际上,稼轩就是一个永不言败的士族代表。无论世界如何以痛吻他,他还是会报之以歌。
辛弃疾的一生,是寄情山水、生生不息的一生,也是基本混成“键盘侠”的一生。他没有在岳飞、韩世忠、吴阶、刘琦的年代,实在是生不逢时;人如果生不逢时,寄情文山墨水的可能性就非常大——辛弃疾本不想以文人传世的,但今日我们看他,却也很难从文人之外再找出什么其他来。
可见人的命运总要依托于历史的进程。再至后来,纵有襄阳死守,钓鱼城血战,有孟珙、余阶、文天祥,但江山已远,不见旧人。昔年辽人失国,犹念当年耶律休哥;宋人失国,亦怀念憾山之岳家军。危亡之时,却又有谁记得辛弃疾呢?
这是文人的悲哀,纵使能够留下声音,却也不过是给历史留下注脚而已。后世许多仰慕辛弃疾的人都希望能从历史里翻出稼轩也曾如岳飞般文字之外壮阔的身影,给那些豪迈的文字一些依托,却多是勉强。
辛弃疾曾作一首《贺新郎》,里面写道:
“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1188年秋天,陈亮写信给辛弃疾和朱熹,相约到铅山紫溪商讨统一大计。到了相约之期,稼轩正染病在床,于瓢泉养息等待陈亮。傍晚,雪后初晴,夕照辉映白雪皑皑的大地,稼轩在瓢泉别墅扶栏远眺,一眼看见期思村前驿道上骑着大红马而来的陈亮,大喜过望。顿感病痛消散,二话不说便下楼策马相迎。久别重逢的两人站在村前石桥上,感慨万端。
沐浴着雪后初晴的夕阳,他们纵谈国事,为金瓯残缺而痛心疾首,爱国之情汹涌澎湃于胸,拔剑斩坐骑,盟誓为统一祖国奋斗不止。与陈亮别后辛弃疾提笔写下了他的豪情壮志:“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本来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看看天,种种田,写写诗,回想着过去戎马倥偬的岁月,就这样平淡的过一生也好。
哪曾想,朝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他64岁那年,发诏令重新启用辛弃疾。
原来,金人被蒙古撵的没地去,只能柿子拣软的捏了。
于是皇帝又想到了辛弃疾。
可惜,诏令到达之前,辛弃疾的身体已经不行了。
他极力的想让自己站起来,继续去战斗。
可是,他要死了。在临终时,仍然死死的目视北方,大喊着“杀贼、杀贼啊”。长呼数声,声断而逝…
那一夜的梦里,他终于看见:百万雄兵,吹角八百连营;
那一年的冬天,他终其一生:九死不悔,魂归历城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