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军人的姿势冲锋(中国战“疫”·报告文学)
故事的主人公是两位年轻的姑娘,一位是江西宜丰人,一位是吉林四平人。我在地图上的这两个点位各画了一个小圈,然后再各画上一个表示行进方向的箭头。我相信所有人都知道,在2020年1月下旬至2月,那些代表行动方向的箭头,几乎都会指向同一个目的地:湖北武汉。
1月21日
小年过后,江西姑娘舒纯回到了位于宜丰的家,放下行李,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母亲端上来一大堆好吃的,一家人其乐融融。
与往次回家不同,这回与家人聊天舒纯带了几分小心。因为职业的关系,离开武汉时,她多少听到了一些风声。但团聚与即将到来的新年的兴奋冲淡了她内心的那一点担忧。
舒纯是解放军中部战区总医院军人诊区的一名护士。
这个晚上的同一时间,同在吉林四平休假的护士王欢,也跟舒纯的情况差不多,两人既是同事又是好朋友,年龄、经历差不多。两个姑娘谁也没有想到,接下来的几天,一场突发的疫情将把她们美好的假期拦腰折断。
1月22日
过年家里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两个姑娘人在家乡心在单位,群里频繁出现的消息令她们开始警觉,不安的情绪渐深渐浓。
回家休假中的两个护士不知道,在1月22日这一天,解放军联保部队从上到下,都进入了准战时状态。
22日上午,联勤保障部队召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电视电话会议,全面部署防控工作。会后,全国东南西北中各联勤保障部队开始行动。
上午,位于北京的解放军总医院第五医学中心的院礼堂内,举行了抗击新冠肺炎疫情全院誓师大会。作为北京市新冠肺炎病例救治定点三级医院,第五医学中心有着光辉的历史:曾执行过抗击非典、援非抗埃等任务,处置突发疫情经验十分丰富。
誓师大会动员词简洁明了:疫情就是战场,现在就是战时。是党员,是军人的,大家说,怎么办?
全体医护人员端正站立,高举右手,礼堂内回响阵阵铿锵有力的声音:英勇无畏、义无反顾、携手并肩、共抗病毒。
会后,中心领导一夜之间收到雪片似的请战书和报名表。
我在厚厚的一堆请战书里,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辛绍杰。辛绍杰是全军传染病专业委员会委员、第五医学中心肝衰竭诊疗与研究中心主任,从事传染病临床医学教研工作30余年,承担国家、军队重大课题多项。他在请战书中提出自己“作为一名普通医生随同肝衰竭中心承担一线救治任务。”
专家级学者的请战书也与众不同,辛绍杰一板一眼地摆事实,讲道理,他是这样写的:一、(我)具有丰富的非典一线的经验。此次随队参加一线救治,能为提高救治成功率提供及时的建议。二、经历过非典时期生与死的考验,作为一名老党支部书记,随队参加一线救治,对于鼓舞长期在一起工作的年轻同志的士气,一定能起到其他同志不能替代的积极作用。三、身体状况良好。3000米的测试结果达到三四十岁年轻人要求的标准,证明心肺功能良好,能够胜任一线工作,不会拖累、影响团队工作。”
请战书的最后,辛绍杰写了这样一句深情的话:“从军四十余年,党组织给予我的一切,我无以报答,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恳请组织批准。”
这一天,南部战区总医院。院领导和医务部的电话、微信此起彼伏。全院医护人员,从高级别的专家,到普通职工,大家用微信短信、写请战书等各种形式主动请战。
17年前在抗击非典的战役中成功救治全球第一例非典患者的“抗非英雄”、呼吸科主任黄文杰,不容置疑地表示,自己要再度披挂上阵。
有什么样的将军就有什么样的兵,呼吸科有“黄老英雄”挂帅,呼吸科全体同仁当仁不让。感谢互联网时代的今天,战士请战出征的效率高到以秒计算,他们的微信请战书,短到不能再短,简洁却豪迈,那种自信与血性,令我深深动容:
我是呼吸科郑林鑫,麦玉梅,陈灿,袁伟峰,自愿报名发热门诊,不计酬劳,无论生死。
呼吸科李理,陈虹,也报名发热门诊。谢谢!
这些医务战士,当他们决心高昂头颅用生命出征之时,保持军人的热血与真诚。
这一天的同一时间,东部战区总医院已经开始进入抗疫战斗的实施,医院组织急救医学科、发热门诊、传染科模拟应对处置突发疫情演练,细化收治新冠肺炎留观和疑似病人的流程和诊治规范。所有上岗人员,不需要上级批准,在志愿书上,按下鲜红的手印后,就各自站上了自己的岗位。
这一天,北部战区总医院。全院超过千余名医务人员,争先恐后地向党组织上交请战书,主动申请加入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队伍。
解放军总医院,是位于北京的军队系统最大的综合性医院,这一天启动了三级响应机制,10个发热门诊和60个筛查点全部开通。同时,根据需求预储相关药品、检测试剂耗材、消杀药械、防护用具和急救车辆,做好随时接收批量患者准备。
这一天,西部战区总医院,启动了二级防护,救治准备工作全线展开……
这一天,解放军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紧急启动防控应急预案,召开疫情会商。经过数日昼夜奋战,率先检出新型冠状病毒核酸,测定基因组全序列,同时开展研发快速检测试剂盒,这个测试试剂,在此次病情诊断检测中起到了巨大作用。
居家的舒纯和王欢不知道,这个晚上,她们的家乡召开了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紧急部署会议。但是,两个姑娘的母亲却说了同样一句话:幸亏你回来了。
1月23日
武汉市关闭离汉通道。
县里开始排查从武汉回来的人员。有消息说,宜丰的茅坪村有了一例疑似病例。有医学常识的舒纯明白,疫情开始扩散了,而且比想象的严重。
舒纯和王欢这几天总是在刷手机,职业的敏感让她们知道,在医院的同事们肯定每个人都以军人的姿势冲锋在抗疫一线。她们坐不住了。
舒纯跟父母商量说:“疫情挺严重的,我想提前回医院了。”
母亲说:“单位不是批准你休假吗?”
舒纯说:“医院里大家都忙着。”
母亲看着女儿的眼睛湿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一年到头,就是盼你三十回家团圆的。再说,你怎么回去嘛?”
王欢是东北姑娘的性格,做事从来有主见。她用通知的口气对家里人说:我要回去了。母亲说,武汉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还能往那儿去!王欢干巴脆地说:就是武汉现在这个样子,我才要回去!
1月24日
这天是除夕。宜丰县人民政府发出通告,全县活禽交易市场休市。病毒,越来越表现出了它的凶险。
晚上全家人聚集在一起,母亲不断向女儿碗里添菜,仿佛预感到女儿很快就会离开家。
春节联欢晚会,舒纯一直在看微信,一条条解放军医疗队驰援武汉的消息刷屏。
这个夜晚,武汉的天河国际机场,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多支军医大学所属医院组成的医疗队人员和物资陆续抵达,灯光映照下一排排阵列的军人,身穿迷彩服、戴着口罩、脚蹬作战靴,整齐的步伐和响亮的口令,将成为我们这一代人多少年里的难忘回忆。
夜已经很深了,舒纯睡不着,微信朋友圈里有一则消息,她看了很久:一只简易的大铁盆,装着一堆饺子,十几名穿着医用白大褂的医护人员站着吃。他们顾不上说话,因为吃饺子的时间是以分钟计算的,这一拨人吃完,要赶快去换班,下一拨人再来吃。
这是解放军总医院第一医学中心急诊科发热门诊新冠肺炎隔离区,这是值班的医护人员们的年夜饭。
舒纯哭了。她不知道,母亲在另一个房间,也哭了。
1月25日
大年初一一大早,舒纯打电话给王欢,直截了当地说,我觉得这种时候,我应该回去。王欢立刻反应了:我正要跟你说呢,我也觉得我们应该回去。两个姑娘一拍即合,停止休假,订票回医院。
就在这时,医院的通知到了,要求所有医护人员没有特殊情况,停止休假,返回各自的岗位。
军令如山。她们立即预订了回武汉的票。她们想得简单,武汉的离汉通道已关闭,但进入应该是可以的。舒纯计划从南昌乘坐高铁,王欢决定坐飞机。但是,订票信息刚发出不久,她们的手机就显示了高铁票和机票取消的消息。这可怎么办?王欢豪气地说,那就坐长途客车吧,不就辛苦点嘛,扛一扛就行了。
两个姑娘又分头给武汉的同事打电话,确认的结果是:湖北方向高速已封,去往武汉的长途客车停运。私家车也不准进出。
这天,在两个姑娘焦头烂额地上网打电话四处寻找返程车时,一次紧张的联勤保障任务正在沈阳联勤保障中心进行。
上午10时,沈阳联勤保障中心某储供基地接到上级紧急调拨一万套C级防护服任务。一声令下,官兵分多路行动:一部分人员迅即进入库房发排物资,一部分人员安排装载转运的车辆就位,还有一部分人员,紧急协调驻地铁路运输部门,开启紧急通道。几路人员在一个时间轴上飞跑。
一个小时后,清点完的物资按序出库。随即,负责运送的车队启动上路。13时26分,列车徐徐驶入站台,早已等候在这里的运送官兵一拥而上,肩扛手提,仅用10分钟就将所有物资装上了车。13时43分,列车载着这批C级防护服奔向抗疫一线。
同一天,联勤保障中心另一路人马专人专车分别从桂林、郑州联勤保障中心紧急抽调的医用防护口罩20万个、防护眼镜5000副、男女医生工作服各5000套、医用防护服和医用隔离衣各2000套,共计6个品种21.9万套防疫急需的卫生防护被装,也星夜兼程紧急驰援武汉。
26日11时20分,首批联勤保障部队的防疫物资顺利抵达武汉。
可惜,这些信息两个姑娘都没有,以当时的条件,她们也没有办法能搭上这样的“顺风车”。两个姑娘在电话里商量了行动方式:王欢先到宜丰来,二人会合后,再一起向武汉前进。两个女孩子一起,比一个人总是要强。
“你明天一早就动身过来,越快越好。我怕我们这里也管控了。”
舒纯的分析是对的,就在她们离开的第二天,1月27日,宜丰县疫情联防联控指挥部就发出通告,全县公交及出租车停运。
1月26日
东北冬日的清晨,滴水成冰。王欢5点多就起床了,坐上了长春飞往南昌的飞机。经过三个半小时飞行,中午12点,王欢到达南昌,她顾不上吃饭,叫了个出租车,从机场赶往宜丰县。
14点30分,王欢到达宜丰,与舒纯会合。这是初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两个姑娘微信同事,同事说,所有人都在岗位上忙碌着,不可能出去。
她们又打电话找护士长,护士长一定是很忙,大嗓门已经哑了:“没车自己想办法!”电话咔地挂了。
天上地上都不通,300多公里的路,想什么办法能到呢?
片刻,护士长的微信又来了:“你们想办法自己找车往前靠,到了武汉城边上,我们再去接。其他回来的同志,也是这样解决问题的。”
她们决定在网上约车,包一台车去武汉。消息发出,等了很久,网上才有一个人答话,但对方开出的价格还是吓了她们一跳:包一台车,要3000元。两人商量了一下,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回去。两个人立刻回复:行,就3000元。马上就走。
但对方不说话了。王欢亮明身份说:我们是武汉军队医院的护士,我们是回去执行任务的。我们可以给你看证明。
对方还是放弃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人应答。两个人饥肠辘辘,但谁也没有心情去吃东西。眼下武汉的疫情严重,谁肯出车送她们去呢?就算是有人肯接单,路上也肯定会被管制人员拦下来。
管制人员?对啊!两个人一起跳起来:道路管控肯定是找管理部门才能解决啊!有困难找警察!对,我们去找警察!
15点半。两人拖着行李箱,几乎走了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个派出所。
值班室只有一个民警,她们谨慎地说明了情况。两个姑娘坚决地说:我们必须要回去。而且要尽快!医院需要我们。
民警不能再说啥了,给了一个答复:人员管控是县指挥部的决定,我一个乡派出所无权决定,这样,我向上级报告,你们去县公安局吧!
两个姑娘追问了县公安局的地址后,毫不迟疑地带着行李离去了。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民警还在感慨:这么纤弱的两个姑娘,将要去往那么危险的地方,她们哪来那么大的勇气?
16点半。舒纯和王欢继续步行,两个人都太疲劳了。她们在一个街口看到共享电动车,喜出望外。好在行李箱不大,她们骑着电动自行车,一路导着航,来到了县公安局。
县公安局的同志已经得到了报告,他们把两个姑娘安排在一间空旷的房间里坐下休息,然后向宜丰县防疫指挥部做了报告。在下班前的半个小时,这条信息又通报给了县政府、县防疫中心和县医院。
18点左右,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全副武装防护服的人来了,他们是县防疫中心和县医院的。两个疲惫的女孩子这时才明白,她们的举动引起了多大的反应。
县防疫中心和县医院的同志给她们做了仔细的身体检测,一切正常。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两份盒饭送来了,两个姑娘饿坏了,吃得很香。这期间,她们才知道,今天上午,国务院新闻办举行了新冠肺炎疫情联防联控工作新闻发布会。
两个姑娘吃饭的时候,宜丰县政府及县公安局的有关领导紧急开了一个简单而有效的碰头会,他们决定,护送这两个军队医院的护士去武汉。宜丰县公安局出具了一份特殊的证明信,安排警车护送二人到湖北境内。
她们二人马上向自己的医院科室领导报告了进展情况。科室领导说,太好了,马上向医院领导报告,我们想办法去高速路口接应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做好防护!
18点30分,县公安局选派的两名公安干警开着车来了,她们上了车,出发。这期间,公安局领导还用电话与沿路交警进行了协调沟通。警车一路顺畅通行。22点30分,车子到达武汉市郊武东高速路口。再往里就是武汉界了。因为县公安局和县防疫指挥部事先已经联系好了湖北方面的交警,所以交接工作没有费多大的事。
23点,中部战区总医院派出的车辆到达武东高速路口,见到穿军装的人,舒纯和王欢大声喊:就是我们!我们在这!
23点30,护士舒纯和王欢回到了中部战区总医院。
我测量了一下两个姑娘返回战斗岗位的路线,从四平到宜丰再到武汉,她们用时近18个小时,最远奔波路程,地图上的直线距离是2200多公里。
医院的门诊楼里灯火通明,虽然是深夜,这里还拥挤着病人,所有的医护人员来去匆匆地一路小跑。
差10分零点,换好了工作服的两位护士齐刷刷地站在门诊处,向焦急等待着她们的科室领导报到:
报告主任,护士舒纯、王欢归队!
张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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