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思考一个问题:
在未来100年,发生一场死亡人数超过世界人口1%(大约7千万人)的战争可能性有多大?
我相信,接下来这个答案一定远远高于你心中所想——
13%。
这并不是什么好战分子的随口断言,这是一位严肃的政治学者,在研究了过去200年与国际战争有关的数据之后,做出的风险判断,也是对我们所有人发出的一次“战争预报”。
俄亥俄州立大学政治学教授Bear Braumoeller(贝尔·布劳米勒)是近年来研究战争的重要学者,9月他刚刚出版了关于战争问题的新书,书名叫做Only the Dead: The Persistence of War in the Modern Age(《唯有死亡:现代战争的持久性》)。
简单来说,这位政治学者想告诉我们,那就是第三次世界大战随时可能爆发,并会带来更多的死亡,而对于如何避免这么一场全球性武装冲突,我们能做的其实不多,只能依靠“随机运气”。
听起来是不是很吓人?
对于长久处于和平时期的人们来说,这件事几乎不可理解,甚至这样的结论或多或少带有危言耸听的色彩,布劳米勒也说,自己被自己的研究结果吓到了。
毋庸置疑,我们有幸正处在人类历史上最为和平的一个时期,但与此同时,我们这代人也可能由于没有见证过残酷战争,正在渐渐失去对战争的真实感知,而我们正在经历的“漫长的和平”,并不能成为战争正在消失的证据。
01 善良天使真的降临了吗?不仅是我们普通人感觉战争发生的可能性减少了,很多学者同样支持这样的观点。
今天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斯蒂芬·平克,对于战争发生这件事,就抱有非常乐观的态度。
不管是在他的《人性中的善良天使》,还是最新的《当下的启蒙》这本书中,他都认为在人类历史上,暴力总体上是呈现下降趋势的,而且我们人性中蕴含的移情、自制、道德和理性这些善良品质,会约束我们的暴力行为,也会帮助我们克服战争所带来短期利益的诱惑,世界和平终将是会实现的。
平克在知识界的影响力很大,所以他的观点也快速普及开来,战争这件事情似乎变得并没有那么值得担心。
但也有学者不同意平克的观点。
除了开始就提到的贝尔·布劳米勒,他新书的观点可以说和平克完全相反。另一位在今天同样非常有影响力的思想家,也是《黑天鹅》这本畅销书的作者纳西姆·尼古拉斯·塔勒布,也直接从统计学的角度指出平克的论证有误,虽然平克引用了数据,但他并没有理解数据,他只不过是事先已经形成了观点,再用数据和图表去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
比如平克认为相较历史,暴力在减少,但塔勒布首先就认为,平克使用的部分历史数据是有问题的。在对战争的历史数据系统性研究后,塔勒布和合作伙伴发现:有些历史战争的数量和规模的数据,被人为地夸大了——从发起战争的一方来说,夸大暴行可以对下一个目标起到威慑作用;而对受害的一方来说,夸大对方的暴行,可以制造恐惧,团结自身。
塔勒布还认为,在使用数据的过程中,平克混淆了战争的强度和频率。如果按照平克的观点,意大利统一前的那500年里,这个地区是处于“高频率冲突”中,因为各种冲突战争连续不断。随着意大利的统一,才逐渐进入了和平稳定时期。
但塔勒布就指出,虽然意大利统一后,仅发生过一次战争,却死了60万人,这比之前动荡的5个世纪累计死亡的人数,直接高出了一个数量级。
所以,塔勒布认为,平克选择性地强化了历史的暴力程度,而这些历史数据,并不能得出暴力现象已经减少的结论。
在关于历史和今天的和平状况这个问题上,布劳米勒和塔勒布的判断是很接近的,也就是每个时期,相对和平其实都占据主导地位。第二次世纪大战后,我们确实进入了相对和平时期,但历史上也是有过这样的时期。
你可能会觉得,既然和平是常态,那不就很好,还有什么问题?
当然有问题。
既然历史的每个时期,相对和平都占据着主要地位,那换句话,我们这个时代,和历史书中那些战火纷飞的历史时期之间的差别,其实并没有那么大。布劳米勒通过数据发现,我们目前所处的和平时期中,战争频度和烈度数据的下降,只是在正常的变化范围内,但我们“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战争风险降低了”。
今天的冲突的频率比过去低了,布劳米勒认为,这更多是由于人们战争的能力减弱了,而并不是像平克认为的那样,是理性的人类发动战争的意愿降低了。历史上是几个强大的帝国彼此作战,而今天的世界已经分化成更多国家,国家变得更小,彼此也更遥远,所以国家和国家之间的战斗能力也相应地被削弱。但凡他们具备了和彼此作战的能力,这些国家发动战争的倾向性,并不会比过去200年低。
在布劳米勒看来,如果一定要解释我们这个时期的和平,那只能是因为幸运,但这种幸运随时可能耗尽。
03 战争的“爆发模式”战争的升级问题,也是布劳米勒十分担心的问题,因为战争爆发的分布是不规则的。
很早就有学者发现,战争造成的后果是遵循幂律分布规律的。所谓幂律分布,其实就是“越少就越大”,也就是大部分战争都是伤亡不大的小型战争,然而偶尔爆发的大型战争,造成的伤亡就会非常可怕。
比如,近200年里的战争中,死伤人数在千万级的,其实只有我们熟知的两次世界大战,死伤人数达到百万的只有6场战争,分别是太平天国运动(1851-1864)、西班牙内战(1936-1939)、第一次国共内战(1927-1936)、拉普拉塔大战(1865-1870)、北美内战(1861-1865)和俄国内战(1918-1920)。
幂律分布告诉我们,很多小事件和大事件是共存的,所以我们不能因为觉得大部分战争都很小,就觉得大战也不会发生。
更重要的是,幂律分布还意味着,“世界大战”的发生也许充满偶然性。想要理解这件事,你可以想象一下堆沙堆的过程,最开始一粒一粒沙子会慢慢形成一个沙堆,随着沙堆越来越高,你新增加的每一粒沙子,都可能造成这个沙堆崩塌的可能性。
所以,致命性战争的发生,比我们想象的要频繁很多,因为每个足够大的冲突,都有“滚雪球式”升级到不可收拾事态的可能性。
布劳米勒在书里计算了下一场战争的致命程度:一旦一场武装冲突在战斗中已经造成了1000人死亡,那么这场战争——
有50%的可能性升级到伊拉克战争;
有2%的可能性升级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级别;
1%的可能性超过一战和二战,成为两百年来最大强度的战争。
当然,战争的爆发和升级过程都是无法预测的,所以布劳米勒认为,想要衡量人类战争程度,只看冲突的数量会带来误导,更好的办法是观察国家使用武力的频率。
导弹袭击、边界武装冲突,这些武力中的任何一种,都有可能演变成战争。就像布劳米勒说的,当一个国家开始使用武力,等于就开启了掷骰子的过程,在骰子落地前,根本就无法预料这场战争会持续多久,或者会影响到多大范围的人。
就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座右铭说的,“战争起源于人之思想”,这件事就充满了不确定性。所以,其实我们很难断言是平克对于人性曙光的坚信更合理,还是布劳米勒和塔勒布对于风险的评估更有道理。
但这两方关于战争衰败与否的讨论,其实给当下的我们,传递出了比“战争是否到来”这个结论更重要的信息:
首先,数据本身并不是最重要的,核心是我们要通过数据提炼逻辑,从而避免被随机产生的数据迷惑。
更重要的是,永远不要陷入对这个世界的虚幻感知中。
作者:田雨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