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学军/文
前言
今年是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暨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70周年,国家将隆重纪念这一重要的日子,并将为全体尚且健在的志愿军老兵颁发纪念章。母亲刘翠兰今年已经90高龄,70年前,她同千千万万志愿军战士一起,为了祖国的独立、自强与安宁,义无返顾跨过鸭绿江,参加了英雄史诗般的抗美援朝战争,两年多的参战经历,是母亲一生的荣耀!在此70周年纪念日到来之际,我们五个子女整理家中珍藏的部分老照片(绝大多数是父亲亲自拍摄)编辑此文,从一名志愿军女兵的视角讲述这段历史,歌颂抗美援朝伟大精神和中朝两国人民用鲜血凝成的战斗情谊。
母亲刘翠兰,1930年出生在冀东迁安县一户贫苦农民的家庭。抗战胜利后,冀东较早成为共产党所领导的解放区,母亲从14岁起就参加了儿童团,后转妇救会担任妇女委员。1947年6月,她才17岁,听说附近来了解放军的大部队,毅然冒着暴雨,一天一夜走了40多里路,找到了晋察冀13分区部队,报名参了军。
这是迁安姥姥家的外景。因为我们的大舅较早参加了八路军,不幸于1942年牺牲在抗日战场上,外祖父母成为村里唯一的烈属。土改的时候,民主政府将没收村中地主的这所房子分给了他(她)们,母亲就是从这里走出去参加了革命。
母亲入伍不久,13分区编入华北军区第8纵队,后又整编为65军。母亲先后在194师卫生所和军野战医院担任护理员,参加了平津战役。这是母亲借老兵的皮大衣拍下的人生第一张照片。
北平解放之后,母亲又随部队参加了解放太原,进军西安,攻克兰州等战役战斗,直至消灭马家军,进驻到宁夏。65军又与三边分区合并为宁夏军区,属19兵团建制。母亲在随部队转战中因表现出色,于1948年底被吸收为中国共产党党员。
这是部队解放山西平遥后,母亲(前排左一)在19兵团卫训队培训期间,与本班战友合影。看得出吗?其中,有三位是平津战役中的国民党起义战士。
1950年初,母亲在银川期间经组织介绍,与时任65军后勤部副部长兼卫生部长的父亲王维汉相识。这是父母第一次交往,父亲按传统方式送给母亲的照片。
照片背面有父亲用工整楷书题的字。关于父亲,我们已另外发表专文介绍过。(可在美篇平台搜索“精华”文章《忆父亲》,共有上、下两篇)。
父亲是1937年入伍的老八路。1939年,父亲所在的晋察冀三分区部队参加了著名的黄土岭战斗,战斗结束后,分区首长为表彰父亲在战斗中的表现,将从一名日军大佐身上缴获的一部德产蔡斯照相机奖励给父亲,鼓励他学习摄影。此后,这部相机陪伴了父亲一生,父亲用它不仅拍摄了许多珍贵的历史照片,也为家庭生活留下了影像记录。
这是父母相识之后,父亲为母亲拍摄的第一张照片。
这是1950年10月,父母热恋之际,父亲用自拍器拍下的照片。
这是父母结婚后自拍的结婚照。
这是在照相馆拍摄的结婚照。
这是父亲给母亲最好的战友拍摄的照片。右边的刘淑芳阿姨是时任军政治部主任陈宜贵将军的爱人,他们夫妻俩是父母的婚姻介绍人。
父母婚后不久,部队即接到赴朝鲜轮替作战的命令。全军立即开动,以多种交通方式向中朝边境集结。
经过两个多月长途行军,1951年春节刚过,65军作为第二批入朝作战部队跨过鸭绿江沿西海岸向南开进。
途中经过刚刚被收复的平壤,这里已被战火几乎全部夷为了平地。
此时,抗美援朝第四次战役激战正酣,母亲们抵达位于山区的战斗位置后,迅即利用废旧矿洞、坑道等改造建成了有近四百个床位的师野战医院。
入朝后相当一段时间,医院始终隐蔽在绵延不绝的大山深处,母亲们根本搞不清她们所在的具体方位。只记住了曾经居住过的一些山洞的名字,如“凌洞”、“成山洞”、“灵云洞”、“猿岩洞”等等。
母亲在重新整编后的65军195师野战医院第三所任护士班班长。这是一个周末,母亲(左二)和同班战友正准备上山去挖野菜,父亲为她们拍照。特别说明一下,以上两张照片中母亲最亲密的战友们,目前仅剩母亲一人在世了。
节假日,父亲来看望母亲。爱美的母亲,把採到的野花插到头上,让父亲拍照。
野战医院要随部队战斗位置的变动不断转移。行军、建点、收治伤病员的任务异常繁重。这是朝鲜人民军派干部配合开展选址建点儿工作。
尽管环境条件十分恶劣,但医院的管理始终非常正规,各项工作井然有序。
第五次战役结束后,战事略有缓和,医院的抢救、治疗、手术等工作暂时从坑道里转移至临时搭建的野战帐篷中,以确保卫生消毒、用电取水、排污干燥等各方面条件符合要求。这是化验员在专心致志的工作。
这是父亲来野战医院检查工作时,亲自拍摄的一组照片。
从照片中能看出帐篷手术室的低矮、阴暗和简陋。
这是一名刚从前线送来头部负重伤的战士,父亲拍下这张照片后不一会儿,他便因抢救无效而牺牲了。
敌人在战场上捡不到便宜,竟捍然发动了细菌战,母亲们携带好装具,准备去执行“反细菌战”艰巨任务。这是出发之前,父亲为她们送行时拍下的照片。
可以看出,作为女兵,仅仅负重行军这一项就很不容易。
这是母亲完成反细菌战任务后在前线留影。
1951年11月,母亲被提升为排级干部,肩上担子更重了。
除完成后方医院正常工作任务,有的时候,母亲们也会直接深入到战役前线,现场处理轻伤员和参与转运重伤员。
这是在紧急条件下实施露天救护。
这是为躲避空袭而实施的夜间转运。有一次,母亲们转运伤员过临津江,遇到敌机轰炸,战友王蕙不幸壮烈牺牲。
为践行人道主义精神,母亲们也救治过敌军俘虏,图为一名受伤的战俘。
停战谈判开始了,战线基本稳固了下来,但敌人对后方的空袭并未停止,母亲们不得不长期居住在阴暗潮湿,条件恶劣的山洞里。一天,外面下着暴雨,一条巨大的蟒蛇竟随着雨水冲进山洞,几十年后,母亲对当时情形还心有余悸……。
母亲们自己动手,想方设法对坑道进行整修改造,这是在修葺一新的坑道门外留影。
这是父亲来探望母亲时在坑道外的小山坡上合影。
这是在凌洞外留影,可以看的出,朝鲜的九月份,天气已经比较寒冷了。
“国庆节”到了,医院驻地附近金川郡的朝鲜干部来慰问志愿军,在山洞口合影。
春天到了,绿油油的山坡上开满了鲜花,母亲和她的战友们争抢着让父亲拍照。
由于敌机封锁运输线,物资供应非常困难,母亲们生活十分艰苦,平时吃的只有黄豆或变着花样做成的豆制品,几乎见不到肉、油和青菜。大家编了个顺口溜:“炸豆腐、煮豆腐、豆腐浆来洗衣服”。有时为补充营养,母亲们也会上山采点儿野菜煮一下拌着盐吃。尽管如此,因为常常听到前方打胜仗的好消息,母亲们在精神上十分乐观!
1952年3月8日,65军全体女同志都集中到紧临三八线的开城市军部所在地,听取了军政治部主任陈宜贵(老红军,开国少将)所作的形势报告,之后,又全体合影并会餐,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三八”节。前排穿大衣者是陈宜贵将军,母亲在中排左侧第二。
照片背面是父亲亲笔题写的背景说明。
1952年9、10月间,中朝军队发起有计划的战术反击作战,部队伤亡再度严重,母亲们克服种种困难,较好地完成了医疗救护任务,母亲也受到了上级表彰。
1952年11月7日,母亲在阴暗湿冷的防空洞中生下了我们的大姐。因在朝鲜出生而当天又下着大雪,故起名为朝雪。
这段时间,敌机几乎三天两头来轰炸,幼小的姐姐受到了惊吓,只要一听见飞机声就会拉稀。
母亲为专程来探望的父亲和姐姐拍照片。因防空洞光线过暗,母亲持机不稳,拍模糊了。
这是天气晴好时,父亲在洞口外给坐月子的母亲拍照留念,可看见母亲身后山坡上晾晒着尿片。
1953年春天,敌我双方在断断续续的谈判,战线基本稳定在三八线附近,医院也随之转移到开城近郊。
母亲们得以搬出防空洞,住进朝鲜平民家中,乡亲们都是把家中最好的屋子腾出来给志愿军住,这是在开城郊外农民朴再渊家窗前留影。
因为战乱,朝鲜平民家中普遍贫穷,看父亲拍下的这张照片,小孩儿都赤裸着身体,但她们还是尽力地帮助志愿军。
房东阿妈妮和不远处她们自己居住的茅草房。
房东家的儿媳妇和她身后破旧的土坯房。
姐姐出生后,因母亲忙于工作又缺乏营养,没有足够的奶水,这两位年轻的朝鲜妈妈经常想方设法帮母亲照顾孩子,甚至用自己的奶水喂养过姐姐。中朝两国人民的友谊真可以称得上是血浓于水!
医院也曾征用过部分朝鲜青年当护工,母亲与她们都结下深厚的友谊,甚至几十年后,母亲看照片还能叫出她们的名字……。这是过元旦了,父亲给母亲与朝鲜护工拍的合影,那时候,照相还是件稀罕事儿,后边看热闹的伤病员们很是开心……。
这是母亲与朝鲜姑娘金蝉的合影。
这是母亲和战友刘兰英穿上朝鲜民族服装拍照留念。
这是母亲最好的战友之一,耿素墨阿姨跟朝鲜的房东学着顶水罐,父亲眼疾手快,抓拍了这张照片。耿阿姨的老伴李旭阁时任65军司令部军训科长,60年代参与原子弹试爆,80年代任第二炮兵司令员,1988年授中将军衔。
这里还有一段佳话,抗美援朝归国后,母亲与耿阿姨失去了联系,直到1990年,纪念抗美援朝40周年,耿阿姨在人民日报发表一篇回忆文章,附了这张珍贵照片。母亲无意中看到,才知道耿阿姨还健在,便想方设法进行联系。两人40年后再通上电话,还是从这张照片开始聊起来的。
这是“五一”劳动节,朝鲜妇女为志愿军们表演民族舞。
朝鲜的乡亲们为志愿军表演踩高跷。
由于大规模战斗基本停止。医院的主要任务转为常规治疗和休养服务。
母亲们自己动手,平整土地,伐木打草,在大山里建起了一座座比较像样的休养所。
休养员们把它们称之为“伤员之家”。
此期间,母亲还以基层党支部委员的身份,到军里参加了党员骨干培训。
培训中,肖应堂军长来看望大家,正值“三八”节,军长破例带母亲等几名女兵在一班警卫的保护下,乘吉普车到三八线去观看了板门店谈判会址。大门岗一边是美国兵,一边是朝鲜兵。
这是培训结束时留影。据母亲说,照片中其她四位战友也都在几年前相继离世了。
停战协定签字后,中美双方开始交换战俘,这是父亲抓拍的交换现场。
母亲又被临时抽调参加了中朝联合战俘营的救治工作。
1953年7月27日,朝鲜正式停战了,65军胜利完成了轮战任务,母亲们随着部队陆续撤回国内。
在丹东,母亲戴上参加抗美援朝获得的勋章奖章,到照相馆拍下了这张珍贵照片。
时至今日,我们依然精心保存着母亲参加抗美援朝的部分纪念品。这些纪念品不仅是母亲光荣经历的见证,也是我们教育子孙后代牢记这段历史的好教材和传家宝。
这是1951年10月,为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出国作战一周年,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制作颁发给参加抗美援朝人员的纪念章。是采用毛泽东头像图案的像章中制作机构级别最高的。此枚纪念章为铜质,主体为五角星外围加放射光芒,五角星的五个角上镶嵌珐琅,五星正中为毛泽东左侧面头像,外围环绕麦穗,下方环绕绶带,绶带上写有“抗美援朝纪念”。纪念章背面刻有“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赠”字样和年号1951。
“和平万岁”奖章。1953年10月25日,第三届赴朝慰问团向志愿军官兵颁发了抗美援朝和平纪念章,该章为铜质,外形为五角星状,上方书“和平万岁”,中间主图是一只和平鸽,四周是红色烤漆,章的外环边与和平鸽表面均镀金。章背刻有“抗美援朝纪念、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赠,1953年10月”的文字,由于章上铸有毕加索名画《和平鸽》,因而也被称为“和平鸽奖章”。
母亲抗美援朝归国后不久,1955年,随着中央军委一声令下,全军精简整编,裁撤掉了所有的野战医院,母亲等数千名女兵不得不脱下了心爱的军装。
之后,母亲担任过军部家属委员会主任,街道居委会妇女主任等,1968年又转为军工,直到1983年退休。这十几年,母亲一边工作,一边辛辛苦苦地把我们五个孩子拉扯大。
母亲的晚年一直是居住在军队的干休所,如今她已成为四世同堂的太奶奶。今年,她老人家整整90周岁,仍然精神矍铄、思维敏捷,只是双腿已无法站立行走。
结语
“母亲的抗美援朝”过去已经整整70年了。作为290万参战志愿军中的普通一兵,母亲为这场战争的胜利做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我们和我们的子孙后代都为有这样一位英雄的前辈而深感光荣和自豪!!
在母亲90周岁诞辰之际,谨以此文献给她老人家!也借此深切缅怀故去多年的父亲,以及告慰曾经与父母共同在朝鲜并肩战斗过的战友们……!!
全篇结束,谢谢阅读。
2020年10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