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朝鲜战场激战正酣之际,大陈岛的蒋军残余武装,突然开始频繁袭扰浙东沿海,虽然都被击退,但造成了当地客轮长期停航。这些 “登陆突击队”大多是海匪,接受过重新装备和训练。台湾报纸发布消息,来大陈岛就任总指挥的,是 “秦东昌将军”。
大陆这边翻遍蒋军的将官名册,查无此人。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秦东昌,就是国军上将胡宗南。
说起胡宗南,都知道他是最受蒋介石重用的黄埔军校毕业生,在黄埔同学中第一个升师长、升军团长、升集团军司令,直到升任战区司令长官,中将加上将衔。升迁的速度在黄埔生中首屈一指。黄埔系里坐到军界高位的,教官出身的是陈诚,学生出身的就是胡宗南。在蒋介石眼里,胡宗南不仅是个军政全才,而且是最会和共产党打交道的学生。
不说北伐,就从与红军作战来看,胡宗南还真不一般。
胡宗南首次和红军交手,是1932年秋对鄂豫皖的第四次围剿。当时红四方面军在蒋军优势兵力围攻下已准备西进,前来围堵的中央军嫡系部队是黄杰的第2师,俞济时的88师和胡宗南第1师,在蒋介石亲自督战下,与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12师师长陈赓和红25军军长蔡申熙,上演了一场黄埔一期生之间的同窗大战,陈赓即在此时负伤,转移到上海。蔡申熙不仅与胡宗南、黄杰、俞济时是黄埔一期同学,而且和胡宗南第1师的三个旅长李铁军、袁朴、丁德隆还是黄埔一期同一个队的。河口镇一战,红25军拼死掩护主力突围,军长蔡申熙战死,红军损失惨重。
蔡申熙是四方面军著名战将,为1994年评定的我军36位军事家之一。
红四方面军主力血战突围,从此离开了鄂豫皖根据地。此役胡宗南作战积极,带着“天下第一师”穷追不舍。这一追就是3000里,期间历经新集、南化塘、漫川关、陕西户县诸战,胡宗南四次追上徐向前四次被摆脱,一直追到了川陕交界的大巴山。
几番恶战下来,胡宗南对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同学徐向前刮目相看,此时的四方面军饥寒交加,粮弹无继,大巴山上已经冰封雪敷,追兵转瞬将至,眼看就要陷入绝境。徐向前却让追上来的胡宗南目瞪口呆:他命令全军每人背一捆稻草,点燃了可照明,扎成蓑衣可御寒,铺在冰雪上便于行走,洒在地上可给后队当路标,一举四得,一万四千多人翻过大巴山入川了。
因川军田颂尧婉拒中央军入境,胡宗南只能停下来。第1师经长途追击也已疲惫不堪,汉中的陕军对中央军又很不待见,按说这时应该退回鄂豫皖了。但胡宗南的一封急电,却让蒋介石赞不绝口。
胡宗南建议,第1师既不退回中原,也不在汉中和陕军争地盘,而是进驻陇南。如果川军被红军打败,势必请中央军助剿,第1师即可就近入川;如果红军败于川军,很有可能西进甘肃,向新疆发展以便与苏联联系,这时则可就近截击(这个判断为后来红西路军西进所证实)。更重要的是,陇南地控甘陕川宁青新间咽喉要地,可为中央军进入大西北腹地打开局面,以胁制川军、陕军和青海马家军。
“巴山急电”令蒋介石对胡宗南更加器重,黄埔众多弟子,有这样的战略眼光,主动为他谋局布势,特别是主动到西北吃苦的学生真没几个。胡宗南部进驻天水后,蒋专门拨了2架飞机给第1师使用,其他军资补给就更不用说。胡宗南一面大规模扩充实力,把第1师变成了四旅十三团的超大编制;一面潜心研究西北的地理民情,在当地办学修路,树立口碑。胡宗南个人一贯以简朴形象示人,《大公报》记者范长江来访时,看到胡宗南饮食寡淡,就住在一座破庙里,冷天也不点火炉取暖,一经披露,胡宗南更是声名鹊起。
不出胡宗南所料,川军果然被徐向前打得大败,这时中央红军长征进入川西北,准备与红四方面军会师,蒋介石调集其他中央系部队在胡宗南指挥下大举入川。也就是在此期间,第1师有一个营长在广元结识了一位女子,婚后因开枪杀妻被判刑,此人便是张灵甫。
胡宗南的第1师抢在四方面军之前占领了松潘,因当地人烟稀少,极度缺粮,数万人马苦不堪言,开始大量减员,只能抢粮充饥,杀马度日。胡宗南的部队尚且如此,红军的状况更是可想而知。这也是中央军嫡系在高海拔地区不多的驻扎经历。这顿苦胡宗南熬下来了,胡部中央军的进驻,封闭了川西北至甘南的通道,围追红军的蒋军又接踵而至,迫使红军只能走向极端恶劣的松潘大草地。
胡宗南对红军作战的优势一直延续到1936年。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胡宗南所部即迅速围了上来,红军退无可退,三个方面军第一次联手,在山城堡打了一场硬仗,终于歼灭了第1师的廖昂旅,这才阻止了胡宗南咄咄逼人的进攻。这一次胡宗南的对手里,有黄埔四期的红一军团军团长林彪,有已转入红一方面军的陈赓,还有一位他未来的克星,比他小两岁的红军前敌总指挥彭德怀。
抗战期间,胡宗南所部负责守卫黄河河防,但主要目标是封锁陕甘宁边区,在蒋介石的大力扶持下,至抗战结束,胡宗南部发展成为拥兵近40万的庞大军事集团,是蒋军的战略预备队。在西北,控制了除宁、青两省和新疆局部地区以外的所有区域,西北王的绰号由此而来。在潼关以东,胡系人马遍及豫西、晋南和华北。这些都是胡宗南集团进行内战的资本。
1947年3月占领延安,是胡宗南军事生涯的顶峰。当时胡宗南的秘书、地下党员熊向晖,在进攻发起前,已经随胡到了洛川的前进指挥所。紧急关头,既不可能掌握电台,也没有密写手段,只能冒着暴露的风险,用写信的方式通过西安情报站报告了延安。熊向晖两个月后赴美留学,接下来,就要看彭大将军和西北王在军事上一较短长了。
延安保卫战开始之前,彭德怀任军委副主席兼总参谋长,主动要求带兵保卫延安。这时,边区只有晋绥调来的第1、第2两个纵队,以及1943年从晋察冀、太行、冀鲁豫调回的几个团组成的教导旅和新4旅,兵力满打满算不足三万,对抗胡宗南的十几万大军,在当时的国人眼里,胜负几乎没有任何悬念。但仅仅一年时间,胡宗南在延安就呆不住了,黄埔娇子实在打不过老行伍出身的彭德怀。
如果仅看兵力和装备,这场仗都不用打。
陕甘宁边区兵少,不是从其他根据地调动不及,也不是武装力量发展太慢,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陕北缺粮,养不了更多部队。毛主席曾有把晋南陈赓所部调入陕北的打算,就因缺粮而作罢。1947年陕北春旱秋涝,加上陕北已成战场,本就贫瘠的耕地大片荒芜,导致1947年边区的粮食产量不足上年的半数,经常靠黑豆和榆树叶糊口。陕甘宁边区人口只有150万,灾民达25万,西北野战兵团七个月没有在陕北当地招兵,军粮和兵源要靠贺龙的晋绥边区支援。在彭总上报军委的电文中,总是提到粮食。西野转战陕北,胜仗如打蟠龙,打清涧和宜瓦大捷,平手仗如出击陇东,失利作战的打榆林、打西府,尤其是转入外线作战,都和就粮于敌或就地取粮有关。
胡宗南在政治上有一套,攻入陕北后即发出公告,农民已分得的土地不变。这比其他国民党军带着还乡团反攻倒算要聪明得多。胡宗南意识到农民问题是根本,民心的重要性他也知道,但他没有解决的办法,也没有能力去涉及土地问题。就如有国民党降将抱怨彭德怀打仗不按常理,被彭老总当场训斥:你以为你们兵多,别说你十几万人,陕北的每一座山,每一条河,每个村庄,哪里没有我们的人,你拉一下枪栓我们都知道。你自己算算,我有多少人?
毛主席呢,就是一条,坚决不过黄河,为此多次与任弼时争吵。延安虽是空城一座,毕竟是十几年的红都,当时放弃延安对民心士气的打击是相当大的。胡宗南本来的打算是,即使消灭不了,也要把中共首脑机关赶到河东去,没想到毛主席宁可带着前委数百人钻山沟到处流动,也要坚决留在陕北。不仅不走,而且就在陕北和胡宗南的大兵团兜圈子,离开延安取得三战三捷后,新华广播电台马上播报新闻,声明毛主席本人和中共中央一直在陕北。这让胡宗南骑虎难下,打又打不着,现在走也不能走了,主力被牢牢吸在陕北,根本无力增援中原战场,当时蒋军的机动兵力已经开始捉襟见肘了。
这就是关键时刻压住局面的眼光和魄力,陕北极好的群众基础则是底气,终毛主席一生,始终相信山沟里能出马列主义,始终相信兵民是胜利之本,为此不惜冒险犯难。换做胡宗南的校长,吃不了这份苦,也没这份胆,这就是差距。
蒋军一身病,胡宗南在军事上,难有大作为。
胡宗南受限于蒋介石的眼光和格局,在用人方面,以“黄、浙、陆、一”为标准,重用黄埔出身的军官,源自他的校长,这一点不用多说,陆大毕业不过是拿来撑台面的。“浙”在胡宗南系统主要指的是幕僚,特别是特工和机要部门,几乎全是胡宗南的同乡。但在使用高级带兵官上,却并不看重同乡身份,胡宗南认为浙江人经商有术,而带兵打仗不行,特别是不能吃苦。比如他曾嘲笑说:俞济时也能打仗?俞济时是蒋的侍卫长,带过74军。抗战后胡所辖的6个集团军,司令官没有一个浙江人。后来的两大主力整编军军长,董钊是陕西人,刘戡是湖南人,整编师师长里只有钟松等几个浙籍将领。胡宗南和陈诚、汤恩伯系统相比,有务实的一面。
其实凡事都不能绝对,钟松就很能打,曾经带着整36师出奇兵,走沙漠绕开西北野战军的阻击线,突然出现在榆林城下,西北野战军不得不撤围。沙家店战役主力被歼,钟松带少数人脱出了重围。36师重建后,在西府战役中一路突进,给西北野战军造成重大伤亡。36师第二次被围,钟松又脱出了包围圈,被彭德怀称为“打不死的钟松”。
至于这个“一”,在胡宗南心里可太重要了,第1师是他的起家部队,编制、待遇和装备都令他人望尘莫及。不料内战一开始,整1师的整编第1旅,就被陈赓在晋南吃掉了。中将旅长黄正诚曾留学德国,被俘后陈赓本想安抚他几句,没想到黄正诚心高气傲,说你们打仗不按操典,趁我军夜里火力没展开偷袭得胜。陈赓当即恼了:你在上陈村陆空配合步炮协同打了我一整天,你在说什么胡话?
整1旅的覆灭对胡宗南打击很大。在黄埔军校时,胡宗南和陈赓分别是孙文主义学会和青年军人联合会的骨干人物,两边经常争辩着就动上了手,陈赓打不过山东大汉李仙洲,就追打个子矮小的胡宗南,两人下来也不伤和气,他比胡宗南小几岁。陈赓在晋南俘获了胡部的电台台长,破译和掌握了对方诸多机密,陈赓高兴得难以自制:胡老弟,胡老弟呀……
胡宗南受蒋介石偏爱,部队损失后重建起来非常快。进攻延安时,胡宗南曾传令各部将领,先进城的奖赏1000万元。整90师和西野教导旅激战数日,付出了不小伤亡,这时位于在最前方,眼看要最先进入延安,却被命令停止前进,给整1师让路。胡宗南要把攻占延安的殊荣给整1师,胡宗南对这个“一”偏心太过,整90师师长陈武极其不满,认为胡宗南不懂带兵之道,待下不公。陈武站在山上,看着整1师和90师在公路上拥挤抢道,揶揄道:彭德怀要是再多一点兵,这时候打过来,延安城外非闹出个大笑话不可。
部队的荣誉应该是打出来的,这样做戏的直接结果,只能造成部属之间的矛盾,失去协同友邻的主动性和积极性,蟠龙是胡军的补给基地,守蟠龙的是整1师167旅。5月到了,西北野战军的战士不仅肚子填不饱,身上穿的还是破烂的冬装,彭德怀抓住战机后,全军喊着“打下蟠龙穿夏衣”的口号南下。北上的整90师发现对面山梁有解放军,师长陈武说:那是解放军的小部队,不要管,也不用上报,咱们的任务是按时到达绥德,人家整1师还能对付不了这点共军。陈武对整1师带着情绪,连多侦察一下的想法都没有。
南下的是西北野战兵团的全部主力,此刻彭德怀的司令部距整90师仅有一公里,就这样擦肩而过。蟠龙攻克,167旅全军覆没,旅长李昆岗被俘,西北野战军共缴获军装4万套,面粉一万两千袋,子弹100万发。这次补给对西北野战军犹如及时雨,第一是有粮吃了。第二是换上了夏装,第三是补充了弹药,1947年全年,西北野战军的弹药消耗量不过440万发。
1947年3月的时候,1000万法币不是个小数目,当时国民党军的月支饷标准,中将是45万,中尉是18.5万,一等兵2万,二等兵1.5万。到了10月清涧被围,胡部援军无法赶到,胡宗南给守军整76师空投了30亿法币。这半年间法币贬值幅度还不大,军饷虽然涨了4倍,这依然是一笔巨款。可是已经没用了,城里没有老百姓,连一张大饼都买不到。廖昂即不想把钱发给手下,担心官兵有了钱就无心守城,又不能留给解放军,只好在参谋长的注视下,亲手把钱都烧了,然后束手就俘。
在作战指挥上,胡宗南部队和解放军确实不在一个水平上,抗战期间八路军因敌后游击战的需要,规定除重要军事行动由军委和总部统一部署外,实行分散指挥,非常强调指挥员的主观能动性,特别是出现战机或作战被动时,要敢于机断专行。国民党军则不同,把将帅权威看得比什么都重,胡宗南雄心勃勃,以黄埔名将自诩,官做大了就时常脱离实际。西北战场态势发生根本转折的宜瓦战役,增援宜川的刘戡已经发现解放军在设伏,请求改道,从瓦子街到宜川有三条路,此时不用犹豫都应该采纳前线指挥官的意见,但胡宗南一意孤行,硬逼着刘戡往包围圈里走,无奈之下,刘戡叹一声:打完了算了。然后全军覆没。
从放弃延安到胡宗南退缩关中,一年多时间,兵力庞大、装备精良的胡宗南集团,被彭德怀用几万兵力打得一败涂地,造就了解放战争史上的奇观。胡宗南输的也不算冤枉,人们笑话他是草包,可从后来抗美援朝的战争烈度和彭德怀的指挥实践来看,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能打赢彭大将军。
胡宗南败退秦岭一带后,曾与宋希濂商议妥当,两部放弃四川合兵一处,经西昌退向滇缅边境,局势不利时就退到境外保存实力,结果遭蒋介石痛斥。等到老同学加老对手陈赓先解放了云南,再兵进西昌时,胡宗南一个兵也带不走了,曾经显赫一时的西北王只身飞台,到大陈岛上与海盗为伍了,据说,秦东昌这个名字是蒋介石给起的,秦指三秦,泛指西北,东昌是希望他能在东边重新奋起,也算是用心良苦。一大军事集团,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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