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苏联军队4次侵入中国黑龙江省的珍宝岛地区,打死打伤中国人民解放军边防部队指战员,制造严重流血事件。中国边防部队被迫还击。中国外交部3次向苏联政府提出强烈抗议。朱德虽然蒙冤受屈,但对苏军侵犯边境的事件极为关注,以自己丰富的知识和深刻的见解对国际形势和战争的危险进行了全面的研究,认为大仗一时打不起来。
然而,这一边境武装冲突事件,加重了党内存在的关于认为国际形势日益严重、世界大战不可避免的估计。由此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各方面进行了大规模的战备工作。
为配合战备需要,中央决定把一些人员从北京疏散到外地,其中包括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朱德、董必武、李富春等被疏散到广东,叶剑英被疏散到湖南,陶铸被疏散到安徽,陈云、邓小平、王震、何长工、萧克、陈再道等被疏散到江西,刘伯承被疏散到湖北,陈毅、聂荣臻被疏散到河北,徐向前被疏散到河南。被打成“党内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重病在身,早在7月9日医生会诊他的病情时就提出:“现病人的情况处于十分危重的状态,随时可能发生意外。”但刘少奇仍是转移的重中之重,就在林彪发令的当天晚上,刘少奇就被用担架抬上飞机,送到河南开封一个壁垒森严的天井院中监禁起来,并有一个排的武装部队看押这个奄奄一息的老人。20多天后,即11月12日,刘少奇孤独地冤死在共和国的监狱里。
其实,林彪的用心是险恶的。战备手令下达后,朱德对康克清说:“现在毫无战争迹象,战争不是凭空就能打起来的,打仗之前会有很多预兆,不是小孩打架,现在看不到这种预兆、迹象。”聂荣臻也曾说:“实质上这是林彪进行政变的一次预演……以备战为名,把军队的老同志赶出北京,为他篡党夺权扫除障碍。”
当时,朱德想让康克清同行,可是康克清很为难,因为她此时也没有行动自由,需经军代表批准。后来,朱德给周恩来打电话,说明情况。周恩来立即给全国妇联方面做工作,康克清才得以与朱德同行。
10月20日中午,两架大型客机在广州白云机场平稳地降落。朱德被人搀扶着,同董必武、李富春、滕代远、张鼎丞、张云逸、陈奇涵及家属先后走下舷梯。
广州白云机场,朱德到过许多次了。以前,朱德下飞机时总有那么多热烈的欢迎、热情的问候。今天,白云机场上没有微笑,没有拥护的人群,迎面走过来的几个人冷冰冰地伸出一只手……
连续3个多小时的飞行,使83岁高龄的朱德感到相当疲劳了。朱德很想休息,但他却得不到休息。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毫无表情地说:“等着吧,你的驻地还没有收拾呢!”朱德只得静静地在候机室里等待、等待……
原来安排是让朱德住在广州的珠岛宾馆,后来又改变了,有人认为朱德不能在广州,要让他到从化去“疗养”。从化,离广州不远,那里有闻名中外的温泉,那里是气候宜人、环境幽静的疗养胜地。然而,朱德住进从化温泉宾馆后,生活虽然清静,却受到种种限制和冷遇。
朱德想散散步,有人说:“不准超过桥头的警戒线。”朱德想找个服务员来帮助念念报纸,他关心国家的前途呀!有人又说:“他自己不会看?”朱德想到附近的工厂、农村搞点调查研究,有人说:“不行,平时只能在划定的区域内活动,离开宾馆需要经过广州军区主管领导批准。”
与其说是“疗养”,不如说是“软禁”!康克清有些气愤:“你还没有被罢官,你还是全国人大常委会的委员长,他们这样无法无天地对待你,像什么话!一点自由都没有!”没有想到,朱德这位忠厚长者,这位不争名、不争利、不争权、不争位的人反而微微地笑了:“平常我们工作忙,难得有机会休息一下。在这里这样不是很好吗?不进城就不进城,我们也一样生活。”他沉吟良久,又语调深沉地说:“我们这些人为革命干了一辈子,现在为了顾全大局,做出这样的容忍和个人的牺牲,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历史上也是少有的。将来许多问题都会搞清楚的。咱们现在好好休息,准备将来回去更好地工作。”
朱德这样说,康克清还能说什么呢?朱德,有着大海般的度量啊!然而,广州军区司令员丁盛还多次在会议上攻击朱德“是一个老军阀”,“从井冈山起,就是反对毛主席的”,“一贯和毛主席唱对台戏”。
朱德在广州虽然备受冷遇,但对党的事业和中国的前途始终是充满信心。他把对子女的挂念和担心,都表现为嘱咐他们学会自立、刻苦学习、努力工作,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1970年5月19日,朱德在给朱琦夫妇的信中说:“你们在家庭中应组织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老小在一起学习,最好以最小的全华为组长。他已经12岁了,会写信,没有旧思想,最纯洁,你们可以试办。我们身体都很好,住在乡里,接近农民生活,我们过去在的老家就是农民家庭,现已初步改变生活方式,这里是过得愉快、少生病的好去处。”
7月,朱德接到通知:准备参加在江西庐山召开的九届二中全会。他离开广东返回北京,住进西郊万寿路的“新六所”,没有回到他居住了20年的中南海。
1971年9月13日凌晨,林彪因发动武装政变的阴谋败露,与叶群、林立果等人乘坐专机仓皇出逃,叛国投敌。2时30分许,这架飞机在蒙古的温都尔汗附近坠毁,机上人员全部摔死。史称“九一三”事件”。
第二天,在人民大会堂的会议室,朱德和军队的数十位高级将领知道了这个消息,大家先是一阵沉寂,后来有人反应过来,大叫一声:“听见没有?林秃子摔死了!”朱德当时激动得许久说不出话来,用手杖指指天,又戳戳地,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
林彪叛逃自绝于人民,这一事件大快人心,也使一些被他欺骗蒙蔽的人醒悟过来。原来这个装得最“忠于”毛泽东的人,却是一个阴谋杀害毛泽东的野心家。朱德怀着激愤的心情,给党中央、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当我从文件中看到林彪及其一伙妄图谋害毛主席时,我感到异常愤慨。他们真是恶贯满盈,十恶不赦。林彪这颗埋藏在毛主席身边最危险的‘定时炸弹’自我爆炸是一件好事。因为这使我们党更加纯洁、更加伟大了。”
林彪集团失败后,朱德的心境舒畅多了。他参加中央召开的批林整风汇报会议时,在军委直属组说:“我好几年没有和军队同志在一起开会了。现在我还能看到大家,看到我们的军队还是好军队,心情很愉快,很高兴。”朱敏回忆说:“林彪刚叛逃时,对外是保密的。爹爹对我们也不说,只是那几天爹爹特别忙,常常半夜才回来,回来后还要和妈妈说半天话,一点都不显得疲倦。如果我们在他跟前再说起林副主席,他就摇头,说谈点别的,或者打断我们的话头,故意把话题岔开。等到第二年初,林彪叛逃事件才向外公布。我这才明白爹爹那时为什么不知疲倦,精神那么好。”随着处境的好转,朱德又能到工厂、农村中去走一走、看一看,并且恢复了会见外国议会代表团和外国友人的活动。
1972年1月6日,国务院副总理兼外交部长陈毅于北京逝世,享年71岁。在陈毅病重的时候,朱德曾去医院看望过他。浑身插满了管子的陈毅,再没有发出他那豪迈激昂、富有诗人浪漫的声音,只是很艰难地点头。朱德握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许久没有松开。最后,陈毅发出安详的微笑,这是老战友在愉快时才会有的表情。
朱德的心情十分沉重。他无比痛苦地离开了医院,他知道,自己将失去一位正直、直率、充满激情的好战友。几天后,陈毅病逝。朱德去医院向陈毅遗体告别。这次,所有在场的元帅们都落了泪。
朱德没能参加陈毅的追悼会,因为当时中央只是将国务院副总理的追悼会规格定在了军队元老一级,使得中央和国务院许多高层人士都不能参加。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毛泽东抱病穿着睡衣突然赶到了追悼会场,参加了陈毅的追悼会。周恩来知道后,马上赶到了追悼会现场。等朱德听说,已经来不及赶往八宝山了。
朱德在家里,怀着悲痛的心情,写下了《悼陈毅同志》,称赞陈毅“重道又亲师,路线根端正”。放下笔,他长叹一声,说:“陈老总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随后的短短4年间,“耳畔频闻故人死”,朱德参加的追悼会达7次之多。
1973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他的住所会见参加中央军委会议的人员,朱德也应邀前往。当朱德走进会议室时,毛泽东一下就看见了这位许久未见面的老战友,动动身子,想站起来迎接。还没等他起身,朱德就已来到他的面前。毛泽东微欠着身体,拍着身边的沙发请朱德挨着自己坐下。此时,毛泽东很动情,对朱德说:“红司令,红司令你可好吗?”朱德操着四川口音高兴地告诉毛泽东说:“我很好。”两位老战友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时,在座的所有人一下子把目光都集中到毛泽东和朱德两人的身上。毛泽东习惯地从小茶几上拿起一支雪茄烟,若有所思地划着火柴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一缕缕青烟,环顾四周,继续对朱德说:“过去国民党要‘杀朱拔毛’。
现在,有人说你是黑司令,我不高兴。我说是红司令、红司令。”他重复着。看着朱德慈祥的面容,又说:“没有朱,哪有毛,‘朱毛’,‘朱毛’,朱在先嘛。如果司令都黑了,我这个当政委的还红得了吗?”
这次谈话中,毛泽东对“文化大革命”中处理贺龙、罗瑞卿、杨成武、余立金、傅崇碧等人的问题,做了自我批评。他说:“我看贺龙同志搞错了。我要负责呢。”“杨、余、傅也要翻案呢,都是林彪搞的。我是听了林彪的一面之词,所以我犯了错误。小平讲,在上海的时候,对罗瑞卿搞突然袭击,他不满意。我赞成他。也是听了林彪的话,整了罗瑞卿呢。有几次听一面之词,就是不好呢,向同志们做点自我批评呢。Self-criticism,自我批评。”
林彪事件的发生,对毛泽东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打击。他在陷入痛苦与失望的同时,也吸取了某些教训,开始起用一些被林彪迫害的老干部。但是,他并没有从根本上认识到他所发动的“文化大革命”的错误,仍然让江青等人把持着党和国家的重要权力。正因为如此,江青一伙利用毛泽东的信任和支持,发号施令,继续他们篡党夺权、祸国殃民的罪恶行径。
1976年1月8日,这是雪压冬云、举国哀痛的日子。这一天,同朱德并肩携手、志同道合的战友周恩来与世长辞了。噩耗传来,朱德不胜悲痛,已近干涸的眼里,一时泪水汩汩流出。他迈着艰难的步子,来向总理遗容告别,庄严地向他50多年前的入党介绍人致最后一个敬礼。
半年后,即7月6日下午3时1分,一代功勋、开国元帅朱德因劳累、因悲怆、因……而带着深深的遗憾离开了自己所挚爱的世界,悄悄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本文节选自人民日报出版社《真情朱德》,有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