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张梅溪女士

老画家黄永玉的夫人张梅溪女士于58月8日逝世。96岁高龄的黄永玉老人用端正的字迹为自己的妻子手写了一份讣告。这想必是这位九十岁的老人为自己的妻子最后能写下的一份东西了吧

这简短的27个字却写不尽老人于自己妻子一身的相知相守，又包含了两人多年来全部风雨路途。一切都在这一刻画上了句号。

黄永玉1927年出生于湖南省常德县。少年时期的黄永玉由于家庭贫苦，年仅12岁的黄永玉就早早的离开了家乡四处漂泊求生。但是由于天赋聪慧，在这段外出求生的时间里面黄永玉学得了一手木刻好手艺。从14岁开始黄永玉陆续的开始发表木刻作品。以后的一段时间里面都是主攻版画。由于其独到的艺术风格，后来黄永玉的版画作品享誉海内外。

除了木刻绘画等技艺外，黄永玉还精通金石篆刻。其刀法冷落潇洒，叹为观止。但黄永玉从不以篆刻谋生，所制之印中只有两枚是为自己的朋友所制。（一枚印为当年为张梅溪所制的：梅溪藏书；另一枚为为石鲁先生所制，在贾平凹散文《画家逸事》中提及）

1952年，黄永玉和夫人一同从香港回到北京工作，被安排在中央美术学院任教。历任中央美术学院副教授、教授、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等职务。

黄永玉的木刻代表作“春潮”“阿诗玛”，曾经轰动全国。“文革”期间，黄永玉被“四人帮”指控为反动学术权威并遭到迫害。又因为在“北京大饭店”画了一幅《猫头鹰》遭到“黑画事件”，被扣上“仇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社会主义制度”帽子的黄永玉被遣送回家乡凤凰。

黄永玉的画作《阿斯玛》

后来“四人帮”倒台之后黄永玉回到北京，这时候的黄永玉经过“文革”被迫害的这几年时间的沉淀，其主攻的版画、国画都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准，其画作构思奇妙、妙趣横生。

1978年，英国《泰晤士报》用了整整六个版面，专门报道了东方艺术大师黄永玉的其人与画。

黄永玉不但善于美术、同样还在文学等方面造诣颇深。被圈内人成为一代“鬼才”。黄永玉所设计的庚申猴票更是成为了邮票收藏界的珍品。并著有《永玉六记》《醉八仙》《吴世茫论坛》《老婆呀，不要哭》《这些忧郁的碎屑》《沿着塞纳河到翡冷翠》《太阳下的风景》《无愁河的浪荡汉子》等书。画过《阿诗玛》和毛主席纪念堂山水画等。多次在世界各地的顶级艺术殿堂举办个人画展，在海内外享誉甚高。

黄永玉与张梅溪

黄永玉与张梅溪

黄永玉的妻子张梅溪乃是将门之后，其父亲是一位将军，少年时期的张梅溪从小就接受艺术的熏陶，对于绘画及文学都保有极大的兴趣。年轻时候的张梅溪人好看、家境也好。所以当初有多少英俊少年都争着追求张梅溪。初识张梅溪不久后，黄永玉就被这个美丽的姑娘所吸引。为了能够追求到自己心爱的女孩，黄永玉时常定时定点的为张梅溪吹奏小号，虽然黄永玉的小号吹的不怎样，但是情深款款的号声却最终打动了张梅溪的芳心。

张梅溪

少年时候的黄永玉虽然在当地圈内已经小有名气，但是生活依旧清贫。在黄永玉和张梅溪恋爱期间也没能给予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太多。当时两人逛街，遇到一块梨木版，当即黄永玉就被这块纹理精美的木材所吸引，但是由于自己的身上只有留作理发用的8毛钱。所以黄永玉便一直踌躇在这块美丽的梨木版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张梅溪很快便读懂了黄永玉的囧境，便对黄永玉说道：“你去理发吧。可黄永玉却直率地说：“理发，木板可就没有了。张梅溪说：”“那我送你一块木板吧。”

黄永玉与张梅溪

后来，黄永玉忐忐忑忑的去理了发，可是他心里还一直惦记着这块木板，心想要是张梅溪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一时的戏言怎么办呢？正当黄永玉一筹莫展的时候，张梅溪已经带着梨木板来到了黄永玉的身边。突然明白了对方心意的黄永玉，很快便和张梅溪成为了一对令人羡慕的情侣。

可是当两人恋爱的事情传到张梅溪父亲的那里的时候。张梅溪遭到了父亲的苛责，这位将军出生的父亲狠狠的将自己的女儿教育了一通。全家人也都苦口婆心的劝住张梅溪与黄永玉断绝来往，可是任凭家人如何劝阻，又怎奈何这时的张梅溪已经彻底的爱上了这个一身才情的少年。

得知张梅溪父母反对之后的黄永玉感到无比的沮丧，只身一人来到了赣州。在赣州期间，黄永玉找到了一份报馆的工作。工作之余，黄永玉将全部的时间都用在了版画上，希望通过疯狂工作忘掉自己所爱的黄永玉没过多久便接到了张梅溪的电话。张梅溪告诉黄永玉，自己从家里面逃了出来。闻讯之后的黄永玉十分高兴，交谈之后知道原来张梅溪乘着到韶关观看话剧演出的机会从家里面逃了出来，并将自己的收拾卖掉之后搭了一辆货车来到了赣州。

身处赣州郊外的黄永玉当即向朋友接了一辆自行车，一路飞奔、狂骑了60多公里德自行车前往赣州去迎接自己的爱人。当天夜里，由于天色已晚，黄永玉距离赣州还有10度公里的路途，索性便找了一家鸡毛店落宿。由于店家没有被子，夜里只好用鸡毛盖在身上当做被子。那一夜黄永玉兴奋异常，难以入睡，仍由自己的身子在黑漆漆的夜里面喂跳蚤，而自己却只顾着无尽的傻笑。第二天一早，黄永玉拍掉身上的鸡毛，继续前往目的地去见自己的爱人。当张梅溪见到头发上全是鸡毛的黄永玉时，笑得差点流出了眼泪。

眼见着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黄永玉到有一些不太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对张梅溪问道：“假如有一个人爱你，你怎么办？”张梅溪故意说：“要看是谁了。”黄永玉说：“那就是我了。”张梅溪回答：“好吧。”自此，两人相约永远不分开。

安顿下张梅溪之后，黄永玉接受了圈内好友们的意见，与张梅溪很快便在赣州通过一场简单的婚礼而又有趣的婚礼结为夫妻。

黄永玉在他的《音乐外行札记》写道：“我年轻时节衣缩食，在福州仓前山百货店买了一把法国小号，逃难到哪里都带着。刻完了木刻就吹吹号，冀得自我士气鼓舞。那时，我刚刚熟悉第一个女朋友，远远地看到她走近，我就在楼上窗口吹号欢迎。女朋友的家人不许她跟我来往，说：‘你嫁给他，没饭吃的时侯，在街上讨饭，他吹号，你唱歌。’抗战最后的那几个月逃难，我把小号失落了。去年，我在九龙曾福琴行用了近万元重新买回一把。面对着我50年前的女朋友说：‘想听什么？’如今，嘴不行了，刚安装假牙，加上老迈的年龄。且没有按期练习，看起来要吹一首从头到尾的曲子不会是三两天的事了。”

1948年夫妻俩来到香港。由于这时候的黄永玉在整个艺术界的名气并不高，所中意的版画也没有太多的人关注。但是在张梅溪的陪伴下，黄永玉的艺术作品被爱不断的浇灌着。爱情让黄永玉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艺术灵感和对生活的热爱之情。他将自己对于生活的这份热爱和全部的灵魂都灌注在木刻之中。灌注了艺术家的灵魂的作品很快就有了灵气。他和他的版画便开始在香港热销，一时间竟洛阳纸贵成为了争相收藏的艺术精品。

与表叔沈从文

1953年，黄永玉遵从自家表叔沈从文的忠告，与妻子一同带着年仅7个月大的儿子返回北京，并在中央美术学院版画专业任教。当时的黄永玉与妻子张梅溪一同养了许多的动物，种类繁多让人称奇。其中不仅有狗、有猫，还有猫头鹰、火鸡、猴子、狗熊、小梅花鹿等等……。当黄永玉一家带着这一群的小动物住进美术馆宿舍大院的时候多人都感到非常意外。黄永玉的来到让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立马便充满了欢喜的气氛，因为黄永玉的浑然天成让他很快便和院子里面的一帮孩子们打成了一片。

大雅宝胡同甲二号的孩子头

当时院内住着的还有著名的国画大师李苦禅，据后来李苦禅之子李燕回忆：“我们都尊称他‘黄叔叔’，其实他在美术界跟谁也论不上辈儿。第一，他不是国立艺专出身，美院教授全非他的师长。第二，他未入某某门下，也跟谁都跨不上师兄弟。到现在我也不知他曾拜师何门，简直就是个无师自通的‘天纵之才’，不论国、油、版、雕、书法、篆刻以及诗文之类，他一学就会，一会就高尚，连自制烟斗，也可以办个大展。他巧用原料，出奇制胜，有专门收藏烟斗者欲出高价换之，他一个也不卖，完全自得其乐。他特别会玩儿，一辈子又会挣大钱又会神玩儿，永远发明乐趣。”

在这段时间，黄永玉同妻子张梅溪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幸福生活。也就是这段时间，黄永玉相继创作了很多名誉世界的作品。《春潮》、《阿诗玛》等作品一经推出便轰动了当时的中国画坛。

黄永玉一家

黄永玉与万曼两家人在葡萄藤下合影

此后，黄永玉凭借其独特的艺术才情与绘画天赋又开始了对于国画的自学。黄永玉对于梅花与荷花情有独钟，在他笔下的创作的荷花仪态万千色彩斑斓。一改东方画风的作品用斑斓的色彩让人眼前一亮，颇有映像派大作的味道。

黄永玉所画的荷花

黄永玉所画的荷花

黄永玉为人正如他的画作一样色彩斑斓毫无遮掩。对于黄永玉来说，自由和创作都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东西。用他的话来说他就是一个“湘西老刁民”。遇见不平之事总是忍不住要一吐心中的不快。这也为特带了不小的麻烦

工作中的黄永玉

70年代正值“文革”时期，遇到北京饭店装修。周总理有意将一批在“文革”期间被错误对待并享誉国内的名画家诸如李可染、李苦禅等都请回来做装修、配画工作。当时黄永玉负责北京饭店18层的整体设计工作。时至新年，黄永玉和吴冠中、袁运甫、祝大年四个人结伴到重庆旅行、写生。期间听人说“北京不得了了，北京现在批黑画了，有个人画了个猫头鹰，结果出大事了”。黄永玉还悻悻的说道说：“画个猫头魔有什么了不起呢？我也画过。然而黄永玉不知道的是，当时由姚文元发起的这次“批黑画”中被批得最凶的那副猫头鹰画作的作者就是他自己。最终黄永玉被关进了“牛棚”。

黄永玉所画的猫头鹰

在“十年动乱”的日子里面，黄永玉唯一的精神支柱便是自己的妻子和家人。一家人从中央美术学院宿舍大院被赶了出来，安排在一间又黑又潮湿的小房子里面，通风采光都十分差。接连的遭遇让身体本来就不是太好的张梅溪一下子就病倒了。见张梅溪的身体一直不见好转，心急如焚的黄永玉想着如何安慰病重的妻子。灵机一动的他模仿起了欧亨利小说《最后一片落叶》里面的老画家，在自家房子上画了一个两米多大的窗子。绚丽的花草，明亮的太阳瞬间让这个阴暗潮湿的小房子顿时充满了勃勃的生机。在黄永玉的悉心照料下，张梅溪的身体也一天天的康复起来。

后来黄永玉接连受到迫害，期间黄永玉还被下放到农场从事了三年的劳动改造。而这段时间里面张梅溪却一直坚强的承受着一切的打击。因为在张梅溪的心中，早已经不再畏惧一切，因为他所爱之人是黄永玉啊。

身在“牛棚”中的黄永玉也时刻不忘自己的妻子张梅溪，黄永玉曾写下一首长诗《老婆呀，不要哭》用以安慰在灾难中与她相濡以沫的妻子。在这首深情款款的诗歌里面，黄永玉对自己的妻子写道“一百年不变。”

后来张梅溪在《林中小屋》（原名《绿色的记忆》）一书中。将黄永玉和女儿黄黑妮在小兴安岭农场下放时的生活经历与所见所闻，经过整理后用孩童的口吻讲述了当年夫妻二人的故事。

张梅溪著 黄永玉画 儿童小说《绿色的回忆》

“文革”黄永玉同一批当时深受迫害的文化工作者一同被“平反”。后来黄永玉成为了美协副主席，并在后来荣获了“意大利国家勋章”，突如其来的转变和丰厚的名利并没有让黄永玉错愕，他在心中只要有张梅溪在一切足够。1988年，黄永玉携妻子离开北京回到了香港定居。

当年被下放的时候黄永玉曾在自己的诗中对妻子说道：“我们相爱已经10万年。”然后又假正经的说：“不是说人生百年结为一世夫妻吗？10万年也就是千世夫妻吧！”

在黄永玉后来的画作中我们时常可以看到黄永玉老拿自己的妻子张梅溪打趣。“嫁与老夫只一好，凡有好画留下来。他年翻开箱底看，取为儿孙剪新鞋。打油诗一首，梅溪老伴一笑。”

黄永玉作品“小屋三间，坐也由我，站也由我。老婆一个，左看是她，右看是她”

在张梅溪眼里，黄永玉是一只“小黄牛”，一个“无愁河的浪荡汉子”。

在家里，黄永玉是位好父亲、好丈夫，梅溪是位好母亲、好妻子，黑蛮、黑妮是他们的好孩子。记者采访他时问：“你在北京、凤凰、香港、意大利都有家，你的家的概念是什么，到底哪个是你的家？”黄永玉说：“都是我的家。买房子本身可能有一种艺术创作的冲动，不一定都是一种无知的享受。儿女都让他们独立，自食其力，他们现在不需要我了。我的女儿在意大利也几十年了，从小到现在没有穿过高跟鞋，没有涂过口红，没有烫过头发，40多了。儿子嘛，本本分分也是一个画画的人，老老实实，从来不招是非，从小到现在没有骂过一次粗话。”

多年来所有认识黄永玉夫妻二人的人都会为这对相伴了70余年的老两口的爱情所动容，原来在经历了无数的风雨之后相伴竟然可以如此简单欢乐。两个老人俨然就是一对神仙眷侣。然而现在张梅溪老人先一步离黄永玉老先生而去，惟愿张梅溪老人走好，黄永玉老先生节哀。

参考文献李燕《黄永玉在大雅宝》、2008年《读者文摘》“画家黄永玉的爱情传奇、澎湃新闻《黄永玉为妻子手书讣告的背后：相爱已经“十万年”》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