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杨昕怡 张洁 编辑钟十五
刚刚过去的五一是武汉解封后的第一个小长假,像一个难得的气口,很多人的生活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五月初,气温上升,石榴开花了,春尽夏至的日子带来了无尽的转机。在4月29日“低风险地区人员返京无需隔离14天”消息发布的半小时内,北京出发机票预定量暴涨15倍。处于寒冬的旅游业终于在这个五一找回了一线生机,沉寂多时的景区热闹了起来,有导游时隔一个月再次接到订单。武汉街头的热干面店也复工营业,店主重返忙碌生活,假期每天卖出近千碗面,陪着这座城市重拾烟火气。
伴随着气温升高的还有涌动的爱意,朋友圈里又多了几对结婚的新人,因疫情分离数月的恋人们也在这个假期迫不及待地相聚,不再远距离恋爱,就连吃一碗简单的面条也是值得珍惜的幸福时刻。
然而,数月防疫生活的后遗症仍在这个五一如影随形,它并不像一个能让人完全放松下来的假期。要不要参加同事的婚宴,散步选择哪一条岔路,是否用公共交通出行,疫情还没有彻底结束,这些细碎的日常选择成了摆在每个人面前的现实难题。
核酸试剂盒包装员得闲宅家4天,5日上班继续赶工
连续加班2个月的卿露瑶,终于趁五一好好休息了几天。
3月份以来,卿露瑶平均每周都有3到4天需要加班,最晚到夜里12点。长时间加班,让卿露瑶感到头晕、心悸,实在熬不住了,她在4月30号提前请假回在乐山老家。
3月初公司自主研发的核酸试剂相继获得中国国家药监局、欧盟的资质认可,尔后正式投产。公司除了聘请外包人员外,还从各个部门抽调人手协助生产。
卿露瑶经常被叫去协助试剂分装和试剂盒的装配。她去年毕业,在公司的职务是研究员,工作内容跟核酸试剂并不相关。
试剂盒包装是卿露瑶参与协助最多的工作,贴好标签后,再把试剂放到泡沫板上,之后一同放进包装盒子里,再放入一份免责声明和一份试剂说明书。最多一天,她一人包装了约1300个试剂盒。
公司生产的核酸试剂盒除了供应国内,也销往美国、伊朗、意大利以及东南亚的一些国家。卿露瑶能从试剂盒的标签上判断出这批试剂发往哪个地区。3月份贴的中文标签比较多,最近这段时间,标签都变成了英文的。
一开始,卿露瑶干劲十足,觉得“很有意义”。时间长了,十分枯燥。每天的包装量有定额,为了避免闲谈耽误进度,多数时间里,卿露瑶和同事们都在各自默默包装。喝水、上厕所的时间也尽量减少。
4月16日,公司的核酸试剂通过美国FDA紧急认证,“生产量又增加了”。压力大的时候,卿露瑶会失眠到凌晨4、5点钟,早上7点半起床赶班车。
回到乐山的假期,卿露瑶丝毫没有放松。她大都宅在家休息,见朋友时特意将地点约在对方家里。她感觉周围人对疫情“太过放松”了。陪妈妈出门散步时,她发现九成人没有佩戴口罩。尽管乐山已经近2个月没有出现新增病例了,但身处人群中,卿露瑶还是感到一丝紧张,下意识地走向人流较少的岔路。
5月4日晚,卿露瑶坐高铁从乐山赶回成都,她需要提前一天上班继续包装试剂盒,不断增长的订单量让她意识到,疫情远未结束。
五一薇娅到店吃面,每天卖出千碗热干面
和卿露瑶相反,武汉男人罗思偲的五一是个名副其实的劳动节。
停工四个多月后再次复工,每一次掸面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忙碌带来的幸福感。他恢复了往日的作息,凌晨两点半到店卤制牛肉,调配芝麻酱和酱油,不到四点开始掸面售卖。
28岁的罗思偲是武汉有名的热干面大王,做面11年,在武汉开了60余家分店,截至5月1日,其中40家分店恢复营业。他和父母、妻子在汉阳玫瑰街的总店工作。
刚复工的一周里,总店的营业额约为平时的七成左右。五一假期,来吃面的人更多了,每天能卖出近千碗热干面,营业时间也往后多延了半小时。
清晨五点到下午一点半,买面的队伍不曾间断。大部分是附近常来吃面的街坊,重逢第一句尽是对彼此平安的道贺,也有刚得以返乡的武汉人,还会遇上苏州、上海等地来的游客。
5月1日上午,他在店里遇到了前来吃面的薇娅,这让他有一种追星成功的惊喜感。前一晚,他还在家里和妻子看了薇娅“为鄂下单”的公益直播。罗思偲第一时间把自己和薇娅的合照发到了朋友圈,他称薇娅是自己“做公益的榜样”。
罗思偲习惯在关店后,去看看街景。今年的五一假期,武汉街头比往年更热闹。出省旅游的武汉人少了,大家都在当地走走,同时尽量避免公共交通出行,“路面上的车大排长龙”。
去年年底,罗思偲想着今年五一带儿子去海滨城市旅游,碰上疫情,计划不得不取消。五月下旬将迎来儿子的两岁生日,他打算带儿子去东湖绿道玩耍,看一看这方属于武汉人的水土。
网约导游时隔一月再接单,公司六成订单来自省内
5月2日,距武汉七百多公里的西湖景区游人如织,断桥上站满了旅客。在这天,杭州网约导游胡娜娜迎来了五一假期的第一家游客,这也是她自疫情以来接到的第二个订单。
西湖景区似乎并未受到疫情的影响。唯一的差异是往年戴着“小红帽”的旅行团游客和不时交错响起的导游喇叭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穿着红色马甲的志愿者四处巡游,并不时上前提醒游客保持距离。
景区拥挤的游客景象,让来自上海的八口之家感到一丝担忧,临时提出改变原定的西湖游行程。
行程更改并没有给胡娜娜造成压力。简单沟通过后,胡娜娜不用半个小时便将新行程定在了人流相对较少的龙坞茶镇,准备好的讲解词也从苏堤历史切换到了炒茶工艺。
一天下来,除了游客戴着口罩,胡娜娜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疫情的气息。
但销售数据表明了她的真实处境:今年公司的五一订单量不到往年十分之一。往年五一假期省外游客占了多数,今年订单有六成以上是省内游客。
帮客人推荐酒店时,她发现本应预订一空的酒店仍有不少空余,价格也大幅降低,“用往年住3星的钱,今年可以住到4星甚至5星”。
2013年,看中杭州的旅游发展,旅游专业的胡娜娜从东北来到杭州,从传统旅行社导游做起。2016年转行做网约导游,去年5月份成立了自己的旅游公司,本想着“大干一场”,结果碰上了“旅游业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疫情爆发后,全国旅行团被陆续叫停,胡娜娜公司提供的私人订制导游服务也受到了影响。直到3月末,胡娜娜才接到了2020年的第一个订单,一位苏州游客请她做西湖之旅的导游。当时,她兴奋得“恨不得昭告天下”,但想到 “大家都还寒着呢”,便压下了发朋友圈的欲望。
无团可带的日子里,胡娜娜将工作重心放在了网络运营上。每天更新导游小视频,讲解各个景点的文化典故,几个月下来,积累了快十万粉丝。这为她带来了一些咨询和预定,但还远远抵不上疫情对整体需求的巨大冲击。
对胡娜娜来说,这个五一假期像是“卖火柴的小姑娘手上的一根火柴”。目前,公司里五一后的订单仍旧寥寥无几,胡娜娜对未来几个月的旅游形势不敢抱太大期望。
假期结束后,她打算面向省内游客开发更具针对性的导游产品,“被迫寻求突破,突破不了这个茧,就只能当蚕宝宝,永远成不了蝴蝶”。
北京放宽人员出入隔离要求,情侣分离三月后相见
山东姑娘程雅没有工作上的烦恼,作为一名教师,她的工作相对稳定。真正让她发愁的是,今年5月4日和异地恋男友的恋爱一周年纪念日该怎么过呢。
谁也没料到疫情带来的隔离能持续这么长时间。两人已经近3个月没有见面。男朋友在北京朝阳区做程序员,她在德州县城的一所私立学校教书。
见面的希望渺茫,但架不住心底滋生一丝幻想。在北京与天津,天津与山东互认健康码后,男友提议五一假期双方去天津见一面,但这个计划因为程雅工作单位规定五一不能出省而破灭。
比起纪念日怎么度过,更让程雅苦恼的是这段异地恋接下来该如何发展。为此,两人没少争吵过。
这段时间,男友频繁提议让她去北京一起生活。来德州之前,男友问程雅想要什么纪念日礼物,她说想要一台通勤用的电动车,这遭到了男友的果断拒绝,理由是“车技太差,路上不安全”,提出给她“报销打车费”。但程雅知道,真正的原因是男友不想让她长久地留在德州。
对此,程雅有些犹豫。恋情父母尚且不知、在陌生城市生活的压力、去年毕业时签订的三年就业合同。最重要的原因程雅没有告诉男友:她不想看起来是在依靠他。
转机是在4月29号下午出现的。她正在办公室备课,手机弹出来自男友的微信消息。发来的截图显示,4月30日零点起低风险地区返京不需要再隔离14天。
5月1日凌晨4点37分,程雅见到了分离近3个月的男友。打开门的那个瞬间,对方一身黑衣,只背了一个双肩包,脸上的开心掩不住倦色。她突然意识到,每月一次跨越350km的相见,都是男友风尘仆仆地来看她。
相聚的日子是幸福而平淡的。三天里,两人逛了两次超市、三次公园,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宅在公寓里看电影,见面后的相处异常和谐。
“去北京”仍然是绕不开的话题,程雅终于有机会面对面跟男友认真讨论这件事情。虽然彼此都未完全说服对方,但他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是时候正式向父母介绍对方了。
男友离开的前一晚,程雅下厨煮了一碗“极其失败,鸡蛋都煮成沫”的方便面。坐在对面的人在略带嫌弃的神情下,将那碗面全部吃完,说了一句“还行”,她突然觉得,生活“好像这样也不错”。
他们的纪念日最终没能过成。5月4号中午,程雅的假期结束,必须回学校值班,男友买了当天下午的回程车票,第二天是工作日了。
随假期一同结束的,还有程雅购买电动车的想法,尽管早在假期前她已联系了卖家并选好车型。
无需测温扫码,没有公勺公筷的五一婚宴
和程雅一样,51岁的杨帆五一出行也在意料之外,他参加了一场同事的婚礼。杨帆是无锡一家国企的员工,他所在部门以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居多。
四月末收到婚礼请柬时,杨帆有些惊讶,脑海里闪过一连串疑问——五一可以办婚宴了吗?自己要去喝这杯喜酒吗?
同事的婚期选在5月2日,是提前一年选好的。二月中旬,得知身边同样要结婚的朋友将婚礼延期到了十一黄金周,同事也开始查今年下半年的黄道吉日,但酒店不退定金,她只能“赌疫情一定会在五一前控制住”。
新娘赌赢了。为让大家更放心地参加这场婚礼,她把身在外地的宾客移出了宴请名单,原定的52桌酒席缩减至47桌。
婚礼地点选在一家曾接待过新冠确诊患者的酒店,该患者过年期间曾在此举办寿宴,还感染了酒店的一名服务生。
不过,这家酒店的五一远比杨帆想得热闹,十一点的酒店停车场满满当当的,大厅里还在举办其他宴会。
婚礼宴席上,没有测温,无需出示健康码,桌与桌、座位与座位的间距也没有拉开,除了大厅里的一瓶消毒液和服务员脸上的口罩,杨帆感受不到酒店对疫情尚存的戒备。新娘同事本有三桌,实到两桌,已超出了杨帆的预期。
当婚礼开始,服务员关上宴会厅的门,全场的灯暗下来,一束追光打在新娘身上。想到正和几百人共处在密闭空间里,杨帆紧张了起来,甚至想摸出口罩戴上。
该有的婚礼仪式一个不落,司仪语毕,全场亮灯,大家享用宴席,但餐桌上没有附上公筷公勺,杨帆尽量保证每道菜只夹一筷。吃烤鸭时,杨帆把饼皮夹到碗里,鸭肉蘸上甜面酱,再用筷子包起来,全程没有用手接触。
一桌酒席原本五千多,因为疫情打了折扣,每桌减了近两千元。让杨帆意外的是,菜色和菜量不仅没少,反而变多了。他第一次见到两碗八宝饭同时上桌,都扣在一个长型盘子里。八宝饭是江浙一带宴席上的经典点心,每桌总会上一碗,杨帆怀疑,多上一碗是酒店在解决积压库存。
饭桌上讨论最多的话题是疫情下的婚礼。从讨论中,杨帆了解到,周边城市对婚宴的要求不一,扬州还不能举办婚宴,南京的政策和无锡相仿,而上海较为折中,15桌以上的宴会需要报备后举办。
杨帆没有过多地参与讨论,五一期间的这场婚宴,似乎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安全保险。再过一周,还有另一场婚礼的邀约,杨帆看着此时宴会厅里勾肩搭背的人们,他下了决心不再参加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程雅和杨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