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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 徐波教授
西方当代妇女史研究从上世纪中后期一开始就与妇女运动密切关联，与同时期的学生运动、反战运动、黑人民权运动、性少数群体争取平权的运动共同构成反主流社会文化运动。妇女研究和妇女史的兴起，不仅挑战了传统的大学教学科研，而且妇女参与学术研究的为学术研究的发展提供了新的视角与新的方法，为高等教育的变革带来了新的机遇。当代妇女史并不仅仅讲述女性的故事，而是要书写包括男性在内的全人类的历史，所不同的是从女性中心的视角来处理问题。当代妇女史突出女性的经历与观点，把各性别或社会性别之间的社会政治关系置于历史考察的中心，质疑女性的从属和边缘地位。与传统妇女史相比较，当代妇女史关键是研究者观点立场的转变，不只是历史写作的内容变化。因此，当代妇女史应该被看作既是妇女权利运动的一种思潮的表现，也是史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无论是强调史实重建的实证主义研究，还是注重“深描”的解释主义的阐释，当代西方妇女史研究都力图为人们了解女性现状，消除误解，促进男女平权提供历史参照。现代人能够理解婚姻状况对妇女生活的重要性，但很难理解传统社会中婚姻状况对女性生活方方面面的制约，以至于直到欧洲近代早期单身妇女依然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因此，曾亚英的《近代早期英国社会中的单身妇女研究》一书以婚姻状态作为妇女史研究中的一种分析范畴，以当今学术界关注较少的一类妇女群体——单身妇女为考察对象，切合了国际妇女史研究的学术实际，是一部优秀的学术论著，其问题的提出、材料的使用和理论方法的应用等方面都有新意，从严谨的分析中引出有意义的结论，为现实问题思考提供历史的参照系，可以弥补国内这方面研究的不足。
首先，应该说妇女史的兴起本身就是史学界关注边缘，重构历史失语者的结果。《近代早期英国社会中的单身妇女研究》一书选取英国近代早期的单身妇女作为论题极具创意，关注的是边缘的边缘。近代早期英国单身妇女有特殊的经济和法律地位，处在边缘既使她们遭遇更多的生活艰辛，也使她们有更多的自由。这种夹缝中的自由给她们带来了机会，成为更加能动的社会因素，为妇女解放做出了先驱性努力。正如作者在绪论中所表述的，她的研究是要通过对英国近代早期单身妇女的经济生活、家庭财产的继承、社会影响力、社会交往、婚姻前景、对她们的司法惩戒以及她们的社会形象等等方面进行多维度的探讨，来透视近代早期英国传统的两性关系所遭遇的主要由单身妇女所带来的诸多挑战，同时指出这一挑战的力度还不足以打破父权机制，反而引起了“父权制的强化”，单身妇女的社会地位不仅没有什么改善，而且在某些方面还有所退步和下降。因此，这群积极勇敢的单身妇女的经历和遭遇也折射出了妇女解放道路的艰辛与曲折。我认为，对单身妇女这一特殊边缘群体在近代早期社会变迁中的经历的研究可以补充、修正甚至推翻主流研究的先见和结论。
其次，所谓重构历史失语者就是要把社会边缘群体自己的声音和经历纳入学术研究者的视野，通过学者的研究，让社会边缘群体真实的经历为人所知，同时以全新的知识内容和研究视角挑战既存历史知识内容体系和研究视角。作者聚焦长期被污名化的寡妇这一个群体，从而找到了重构历史失语者的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寡妇在各种文献中，尤其文学作品的负面形象为人所熟知，寡妇在传统社会中的地位问题也是一个引起很多争论的学术问题。作者通过分析社会转型时期英国寡妇的地位的变化与寡妇负面形象的建构二者之间的矛盾关系，认为面对这无法解决的矛盾，男性陷入了更大的焦虑之中，男权社会对寡妇固有的不满和敌视加深了，所以负面寡妇形象的建构，是男性舒缓其内心焦虑，巩固和强化男权的一种手段。我认为，作者从考察一个特定时期的寡妇地位出发，阐述负面寡妇形象的建构过程，其意义不仅仅在于重提一个老问题来参与国际学术讨论，而且为我们探讨近代早期社会结构的变化以及社会变迁中的妇女地位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
其三，近代早期是社会结构发生巨大变迁的时刻，此时最先受到冲击或受到伤害的就是社会边缘群体。作者除深入分析寡妇外，还用了相当的笔墨来阐述这一时期的老小姐、妓女和女巫，她们的经历代表了单身妇女在社会大变革时期遭遇的种种苦难。她们的不幸遭遇往往被合理化，即把社会结构性的问题归结到这些社会边缘群体的个人身上，归咎于她们个人的“变态”、“堕落”和“邪恶”。长期以来没人理会她们所面临的困境和挣扎，轻忽她们的韧性、耐力和能动性。因此，对这些社会边缘群体以及群体所引发的社会问题的研究和关注不仅对于推动历史学术研究的发展有着重大的意义，同时也可以反映出当代妇女研究的人文关怀。
书中对近代早期英国社会中老小姐形象经历的从可怜到可憎的转变的研究特别有意思。作者在深入分析老小姐形象转变的社会原因时，通过引入福柯的“规训”这一重要概念，对近代早期英国老小姐这社会群体的人数、权利和重要性的变化，以及由此引起的对男权社会的冲击作了详尽的阐述，进而把老小姐负面形象的流行看作是男权社会为了捍卫男性权威，保证父权社会的正常运转的一种规训手段。由此作者强调了婚姻状况对这时期女性生活的制约，进而认为近代早期英国社会中妇女的婚姻状况成为权力的对象和工具，老小姐形象的出现和演变在本质上是权力运作的产物。
最后，如前所述，妇女史研究某种程度上具有政治运动的性质，是一种文化领域和学术领域中的政治，有鲜明的目标和立场，那就是站在妇女的立场上说话，以妇女解放为目标。正因为当代妇女史研究兴起和发展都与女权运动有密切关系，受到各种女性主义理论的深刻影响，所以特定的文化和女性主义理论也使妇女史研究者意识到新的问题，从而对理论的关注也成为妇女史研究的一个显著特征。《近代早期英国社会中的单身妇女研究》一书的作者也不例外，所以在绪论中明确指出其研究运用了女性社会学中的父权制理论和差异理论。不过我们应该看到，她重视理论的目的不是为了简单地接受和利用它们来代替自己的思考和解释，而是通过理论来更深入理解妇女史的研究课题和研究方法。在具体研究中作者并没有囿于理论，被理论牵着走，而是表现出很高的历史学术素养，坚持本色的历史研究方法，在使用大量小册子和文学作品、图像等非传统史料时处理非常得当，同时理论分析透彻，结论有说服力。
来源：新华号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