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国产电视剧是近十年来最好的现实主义国产电视剧,值得朋友们细细品味,尤其是我的同行们。
近十年,我看过的国产电视剧里,这是唯一一部评分超过9分的现实主义题材电视剧。要了解我们这个民族在过去30多年经历过的一段重要历史,这部剧不可错过。为什么说同行们应该一再学习?因为:无数的媒体和报道都聚焦于脱贫攻坚,但没有哪一个作品像这部电视剧真实、深刻、文艺,所以这部剧也是一部最好的“脱贫攻坚”报道。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脱贫攻坚也不是按部就班种树结果,脱贫攻坚之所以是国家和民族工程,就是因为其艰巨性,足以作为民族甚至人类史的奇迹。《山海情》就把这种艰巨性真实地表现了出来,“脱贫攻坚”的艰难性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帮扶对象思想认识的落后。西部扶贫开始于上世纪80年代,那个时候,苦瘠甲天下的宁夏西海固人民,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不敢做出改变,也不信任外来思潮。
电视剧第一集就有个情节:有户人家的大小伙白天坐在床上不穿裤子,是因为兄弟两个只有一条裤子,谁出去办事谁穿,真正成了“穷得没有裤子穿”。许多年轻人可能觉得这个情节夸张,但其实很真实,我出生于八十年代末,我至今还记得:我四五岁的时候(也就是九十年代初),我们邻居家比我小几岁的小男孩每天都裹着一个花花绿绿的毛毯,流着黄黄的鼻涕,我们是在陕西南部山区,至少是不缺水的,离县城也就30里地,想来比剧中的西海固还是要稍微好一些的。
第二,人性深处的劣根性。什么是农民?我觉得日本经典黑白片《七武士》给出了很深刻的答案:这个群体狡黠、趋利避害,欺软怕硬,但偶有知恩图报的灵光一现,他们很难也不想理解另外一个世界,只想安安静静地偏居一隅。大难过后,他们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走过浸染鲜血的土地,收割自己的庄稼。
剧中,西海固涌泉村的农民就是这样,习惯性不信任,每当有新政策,第一反应就是国家又要坑自己了,但偶尔也在朴实的农民主义价值观激发他们人性光辉的闪现,比如剧集结尾部分,很多村民用硫磺熏枸杞,但刺头村民李大有坚决不熏硫磺,因为他要讲良心。
不久前,我的故乡村子里一个多年不见的邻居,突然给我打电话,说他是我的xx姨夫,说他遇到了一件事情,让我用记者身份给另一个人打电话,吓唬那个人,以达到他……的目的。我想起《七武士》结尾,战争结束,当最后几个武士走过村庄时,村民们的一脸陌生。
第三,方向明确后,探索落实的艰难性。这世界最难治的疾病就是穷病,贫穷之所以困扰这个星球上几十亿人类成千上万年,伴随人类历史的始终,是因为它成因复杂、根深蒂固。
脱贫这个公式其实很简单:贫困地区人群走出大山+到富裕地区打工挣钱+在富裕地区学习先进思想、提高认识+带着资金和先进认识回到家乡搞建设+富裕地区的人才、资金帮忙助力=脱贫致富。具体到《山海情》里,就是东西部协作,闽宁帮扶。但这个简单公式的每一项都困难重重,即使已经开展扶贫30多年,移民新村建设得红红火火,固守西海固涌泉村的村民还是不愿意搬迁,因为:老祖先的坟还在村里,根不能丢。
这绝不夸张,我的故乡位于黄河中游,坡陡沟深,十几年前国家开始搞移民搬迁政策,但至今还有很多人住在深山老林里,不愿意住移民安置小区,说是嫌有物业费,等物业费问题解决了,又说了搬家麻烦。
真正的艺术家敢于直面宏大叙事背后一个又一个深刻的矛盾,孔笙导演好样的,将脱贫攻坚这个民族史诗真实地再现于屏幕,让很多像我一样偏远落后地区来到城市的人深有感触。这对于我这个媒体工作者是一个深刻的启发,或许:偶尔写一两篇触及真问题的文字,天也塌不下来。
孔笙导演。
如果这部剧只做到了“直面真实的社会问题”,那他还称不上伟大,到不了9.4分的高评分。这部剧更精彩的地方是:真实记录之外的文学闲笔。
从第一集一直到最后一集(23集),我都强烈感觉到:这部剧就是中国现代化历史中的一段“纯真年代”,这样的纯真再往前一步,就是腌臜苟合。比如第一集中的娶妻和逃婚,贫穷的老父亲收了一头牛和几百块钱彩礼将女儿李水花嫁给了从未谋面的邻村青年安永富,水花准备逃婚,她的青梅竹马马得福(黄轩饰)已经做了镇里的干部,奉命把她追回,在火车上找到水花后,马得福心一横,他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掏出来给水花,让她路上花。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水花并没有离开,她之后还是遵父命嫁给了安永富,虽然生活遭遇变故,但两个人相濡以沫随着时代大潮日子过得也水涨船高。
在这之后,马得福和水花的人生一直没有远离,但他们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你说,在他们两个的心中,还有没有留存曾经的爱情?这是爱情的价值觉醒。福建来的农业专家凌一农教授(黄觉饰)深入戈壁滩上的闽宁村,带领村民搞双孢菇种植脱贫致富,村民们看到第一家种植双孢菇的马得宝发了财,村里开始大面积种植,产量多了以后菇贱伤农,凌一农教授竟然自己补差价高价收双孢菇帮村民度过难关,这是知识分子的价值觉醒。
村里的香菇产量太大卖不出去,县里的干部不管这些一心只想着在闽宁村开现场会向县领导(闫妮饰)展示双孢菇种植形成了产业,马得福在现场会上向市里领导揭示问题,市里领导通过各种渠道帮村民销售香菇,这是领导干部的价值觉醒。
剧中还有很多这样的价值觉醒,至今看来唯美而动人。干我们这个行业久了,接触多了,发自内心为这样的价值觉醒点赞,也很清醒地知道:这只是远去的那个“纯真时代”,再往前一步就是腌臜的现实。可能就是:水花背着残疾的丈夫与镇里吃公粮的马得福有一腿,凌一农教授拿到戈壁滩种植双孢菇的科研成果后回福建享用最好的火锅酱料,在现场会“拦轿喊冤”的马得福留下了官场污点一辈子都是个副镇长。
剧中的“纯真年代”就像红楼梦,所有人都光鲜美丽善良优雅,即使偶有曲折,大地白茫茫一片的冬天过后也是春天;但现实就像兰陵笑笑生那部民俗小说,西门大官人和潘金莲等人沉沦于欲望的泥淖无法自拔,万劫不复悲苦消陨。自然的,所有身在清河县之中的人都怀念那个荣国府。
最后还有一点:剧中的演员,从黄轩、张嘉译、祖峰、闫妮、姚晨到黄觉,每一演员在剧中的表演都经得起一帧帧仔细审视,剧中的摄影、配乐,戈壁滩的荒凉和苍茫,也达到了中游以上电影的级别。
也正因此,这部剧是少有的我一秒一秒看下来而没有快进的国产剧。去看吧,且看且珍惜。有很多不方便在公共舆论场探讨的问题,欢迎诸君与我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