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张玮
01.
先说下家喻户晓的,
鲁迅先生的第二任妻子。
许广平,
出生在广州的一个士大夫家庭里。
说许广平“家世显赫”,
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其祖父许应骙被慈禧太后认作干儿子,
获赐可在宫中骑马,
官至浙江巡抚(相当于浙江省省长)。
及至许广平父亲一辈,
家道中落,
但广州许家,
依旧是名门望族,
家里英才辈出:
反英军入广州城斗争的功臣许祥光、
有“许青天”之称的许应镕、
廉洁清官许应锵、
辛亥革命元老许崇灏、
有“铁血将军”之称的东征名将许济、
红军名将许卓、
著名教育家许崇清等。
许广平的父亲许炳枟是庶出,
在许家这个大家族中地位不高,
一生也没取得功名。
不过这反而让许炳枟比较开明,
传递到女儿许广平身上,
倒成了一件好事。
在那个时代,
许广平居然被允许像男孩子一样读书、上学,
甚至可以不缠足。
这也对许广平的性格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1918年,
许广平考入天津“直隶省立第一女子师范学校”本科。
1919年,
许广平积极投身“五四运动”,
任天津女界爱国同志会会刊《醒世周刊》编辑。
1922年,
在短期担任小学教师之后,
许广平考入了国立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
也就是在那里,
她遇见了鲁迅。
当时鲁迅在该校兼任国文系讲师,
讲授中国小说史。
当时习惯坐在第一排听课的许广平,
后来这样回忆第一次见到鲁迅时的情景:
突然,
一个黑影子投进教室来了,
首先惹人注意的便是,
他那大约有两寸长的头发,
粗而且硬,
笔挺的竖立著,
真当得“怒发冲冠”的一个“冲”字。
一向以为这句话有点夸大,
看到了这,
也就恍然大悟了。
一开始,
许广平和鲁迅只是师生关系。
这样的关系,
维持了一年多。
1925年3月11日,
女子师范大学发起了,
反对校长杨荫榆的学潮,
作为学生自治会总干事的许广平,
正是学潮中的骨干。
为了寻求理解和支持,
探讨中国女子教育的前途,
许广平主动给鲁迅写了第一封信。
这封信,
连同后来的134封两人之间的来信,
被编为《两地书》。
1925年10月20日晚,
在鲁迅寓所的工作室里,
鲁迅坐在靠书桌的藤椅上,
许广平坐在鲁迅的床头,
许广平握住了鲁迅的手,
鲁迅同时也向许广平报以轻柔而缓缓的紧握。
鲁迅对许广平说:
“你战胜了!”
许广平羞涩一笑。
27岁的许广平和44岁的鲁迅,
终于走到了一起。
1927年10月8日,
鲁迅和许广平来到了上海,
住进了景云里23号。
但是,
两个人没有住在一起。
在景云里,
鲁迅住二楼,
许广平住三楼。
而且,
鲁迅二楼的住处,
放的是一张单人床。
对外,
鲁迅一直说许广平是帮助自己校对文稿的助手。
但是,
大家都看得出来,
助手不仅住进了鲁迅家,
而且亲朋好友宴请鲁迅时,
都会同时邀请许广平。
鲁迅的一些学生,
其时已经开始称许广平为“师母”了。
02.
鲁迅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于是,
就要说到另一位妻子,
朱安。
朱安也出生在一个官宦家庭,
父亲做过县令一类的官。
但没有许广平那样幸运,
朱安的家庭非常守旧,
完全是按照一个旧式女子的规范,
去培养朱安的。
据朱安自己的回忆,
小时候缠足,
她疼得大哭,
但母亲告诉她:
“好人家的女儿都是要缠足的!”
等到要读书的年纪,
父亲又告诉她:
“女子无才便是德,
好好的女孩子,
读什么书,
那些诗词唱曲的,
没的把心念野了。”
所以,
朱安没有上过一天学,
识字也不多,
她所需要做的,
就是乖乖地学些女红,
烹饪等持家的活计,
做大家眼里的“好人家的女子”。
很快,
朱安就到了适婚年纪。
朱安的和顺恭谨是出了名的,
于是周家老太太就将她定为自家的儿媳。
周家虽然家道中落,
但在当时也算是体面人家,
所以朱家也是同意的。
在整个定亲过程中,
两家人征询了不少人的意见,
但唯独没有问过未来的新郎和新娘的意见,
他们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1906年6月,
当时在日本仙台留学的鲁迅,
忽然接到母亲的来信,
说是病重,
让他速速返国。
鲁迅一回到家,
却发现家里张灯结彩,
原来,
母亲把他骗了回来,
是为他安排娶亲。
新娘,
就是朱安。
多少有些出乎大家的预料,
婚礼时,
鲁迅没有半点反抗,
他戴上假辫(因留日后他已剪去辫子),
带了红缨大帽,
按照当地仪式,
在新台门的神堂上,
与朱安双双拜了堂,
然后任由人扶着,
去了新房。
只是那个新婚之夜,
鲁迅通宵达旦地看书。
第二天,
就搬到母亲的房里睡了。
再过数天,
就回日本继续求学去了。
后来,
鲁迅对好友许寿裳这样解释自己的行为:
“这是母亲给我的一件礼物,
我只能好好地供养它,
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按照鲁迅的解释,
他这样做,
一是为尽孝道,
他甘愿放弃个人幸福;
二是不忍让朱安做牺牲,
在绍兴,
被退婚的女人,
一辈子要受耻辱的;
三是他当时有个错觉,
在反清斗争中,
他大概活不久,
因此和谁结婚都无所谓。
在许广平进入鲁迅的生活之前,
鲁迅就和朱安做了20年,
“名存实亡”的夫妻。
鲁迅一直在外,
朱安就一如传统的,
绍兴太太般地做着家务,
奉养着母亲。
但是,
许广平的出现,
不可能不引起朱安的内心波动。
在鲁迅和许广平在上海定居后,
朱安租住的砖塔胡同“二房东”之一俞芳,
曾这样回忆自己和朱安的一段对话:
俞芳对朱安说:
“大先生和许广平姐姐结婚,
我倒想不到。”
朱安回答:
“我是早想到了的。”
俞芳问:
“为什么?”
朱安回答:
“你看他们两人一起出去……”
俞芳问:
“那你以后怎么办呢?”
朱安说了一段这样的话:
“过去大先生和我不好,
我想好好地服侍他,
一切顺着他,
将来总会好的。
我好比是一只蜗牛,
从墙底一点一点往上爬,
爬得虽慢,
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
可是现在我没有办法了,
我没有力气爬了。
我待他再好,也是无用。”
俞芳回忆,
朱安说这些话时,
神情十分沮丧。
但让朱安这只“蜗牛”彻底绝望的事,
随后还是发生了:
许广平怀孕了。
在鲁迅与许广平的孩子,
周海婴诞生后,
鲁迅的母亲自然很高兴,
但朱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于是婆婆狠狠地批评了她:
有个孩子有什么不好?
于是,
朱安也不敢不高兴了,
相反,
她慢慢认了命,
又高兴起来。
她开始把周海婴当作自己的儿子,
自我安慰死后好歹有个子嗣祭奠她,
不至于让她做孤魂野鬼。
朱安对周海婴的想念,
是通过人代笔写信(她识字不多),
向许广平表达的:
“我听说海婴有病,
我很记挂他。
您要给他好好地保养保养。”
“听说海婴研究无线电颇有心得,
凡人有一技之长,
便可立足,
也很好的。”
等到周海婴十五六岁时,
朱安开始直接给他写信,
有一次还问他是否有同母亲的相片,
给她寄来一张,
“我是很想你们的”。
但是,
直到朱安去世,
她也没有见过周海婴。
03.
1936年10月19日,
鲁迅逝世。
之后,
许广平把全部的精力,
都投入了整理鲁迅作品的事业中。
1937年4月,
她将鲁迅杂文13篇,
编成《夜记》出版。
又以“三闲书屋”的名义,
自费出版了《鲁迅书简》的影印本,
及《且介亭杂文末编》等书。
11月上海沦陷后,
为了保护鲁迅的全部遗稿及其他遗物,
许广平留在上海。
1938年4月,
她又编成了《集外集拾遗》。
留在上海,
也给许广平带来了麻烦。
1941年12月7日,
日本向美国宣战。
次日,
日军开进上海租界。
12月14日凌晨5时,
许广平在寓所被捕,
先被关押在北四川路日本宪兵司令部,
然后又被转送到汪伪的特务机关“76号魔窟”。
因为许广平是鲁迅的伴侣,
了解熟悉活跃在上海文化界的左翼名人,
所以日本人希望从她身上打开缺口,
将进步的上海文化名人一网打尽。
在狱中,
面对打骂、断食、拷打甚至电刑等各种折磨,
许广平始终没有屈服,
一字不吐。
在关押了76天后,
无奈的日本人最终让内山书店,
把许广平保释了。
许广平曾说:
“身体可以死去,
灵魂却要健康地活着。”
与此同时,
朱安的生活境遇也不好。
独守空房侍奉婆婆的朱安,
晚年也陷入了穷苦困境。
她甚至准备卖掉鲁迅的遗稿,
这一行为引来了各方的反对。
温顺的朱安第一次情绪激动地为自己辩护:
“你们总说要保护鲁迅先生的遗产,
要保护鲁迅先生的遗产,
难道我不是鲁迅先生的遗产吗?!”
这时候,
是许广平一封封信写给了她,
一笔笔款汇给了她(当时许广平自己也不宽裕)。
在鲁迅去世后,
朱安一直拒绝别人的接济,
包括周作人的钱。
(她知道丈夫与周作人关系不睦,
且后来周作人在汪伪政府任职),
却一直乐于接受许广平汇寄的生活费。
朱安也对人说:
“许小姐待我好,
她懂得我的想法,
她的确是个好人。”
1947年6月29日,
69岁的朱安孤独去世,
临走前身边没有一人。
许广平当时无法赴京,
汇钱托朋友为朱安办了丧事。
但是,
朱安生前希望葬在鲁迅身旁的愿望,
没有达成。
1968年3月3日,
许广平发现鲁迅手稿失踪后,
她心急如焚,
连夜写信给周恩来,
要求彻查真相。
在送这封信的过程中,
她心脏病突发逝世,
享年70岁。
两个女人,
终其一生,
都在捍卫自己的爱情 ,
然而,
在三个人的世界里,
总是那么的拥挤,
总有一个人,
显得是那么的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