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们戴着口罩，来到一个牧民家里。一个大姐在家喝醉了，边伸手来摘我的口罩边说：“你们警察一年四季也挺辛苦的，赶上过年了，一起坐坐整点吧！”见我推辞后，她就生气了，说：“怎么回事啊，嫌我们脏啊，你们警察现在这么清高吗？”

1月23日，武汉宣布关闭离城通道。远在北上两千公里外的边境线，我也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因为在同一天，我刚从边境线巡逻回来，就接到通知：呼伦贝尔市所辖区域满洲里市，发现1个疑似病例。

我所在的额布德格边境派出所，就在呼伦贝尔区域内，靠近中蒙边境。直觉告诉我，这次病毒很可怕。我们立即进入防控状态。

当晚，我就和其他干警分工，逐户排查登记近期外来和返乡人员，还要提醒牧民戴口罩。

但难题来了，边境线附近生活的牧民，分散得太厉害了。

我们辖区面积是2500平方公里，只有4400多人，平均每平方公里不到2个人。他们大部分是牧民，三分之二散居在草原，走访一遍要花相当长的时间。

有些牧民生活的地方，手机信号不好，常规电力也没有，靠风力发电。偶尔上个山，信号就没了，对疫情了解也不多。

民警给牧民讲解疫情防控知识。受访者供图

还有的牧民，压根儿就没把疫情当回事儿。他们知道病毒是从武汉出来的，但觉得武汉太远了，草原又那么大，病毒根本过不来。

刚开始，我们劝牧民戴口罩，平时尽量别出门。可有些人就是不听，觉得这里从来没发生过疫情，总以为特别安全。

他们想的是，自己天天就和牛羊崽打交道，一年四季也不往外跑。哪儿来的一天天排查，又要隔离又要戴口罩，纯粹就是瞎折腾。

不少牧民的性格又都很倔，一根筋地认为自己的道理都是对的。

大年初二，我和同组的民警，一上午走了好几家。结果，发现牧民都不在家，只有几个雇工在，感觉不太对劲。

后来，走到另一家的时候，看到一堆人在那儿喝酒聚餐。一共有七八个人，是附近的四五户人家。

我当时很气愤，就问他们，咱们国家疫情这么严重，你们还在这儿扎堆聚会！

他们就满口酒气地说，每年都是这样啊！过年过节的，趁着草原上没啥事儿，大家聚一聚。

最初那些天，我们总会碰到类似的情况。几户几户的牧民，不戴口罩聚在一起，聊天、喝奶茶，甚至找地方吃火锅。

一些牧民想着，武汉的疫情隔着几千里，根本传不到牧区。不论我们怎么讲解、劝说，他们都不以为然。

有些是生活在边境线附近的沿边户，从这一户到下一户，近的有七八公里，远的十来公里。

偌大的草原，东一户，西一户，也不好走访排查。期间，有几户牧民不了解发生了什么，还以为我们在抓逃犯呢。

有一次，我们戴着口罩，来到一个牧民家里。一个大姐在家喝醉了，边伸手来摘我的口罩边说：“你们警察一年四季也挺辛苦的，赶上过年了，一起坐坐整点吧！”

草原牧民都特别热情好客，大姐这个举动，我们也都理解。见我推辞后，她就生气了，说：“怎么回事啊，嫌我们脏啊，你们警察现在这么清高吗？”

我就给她解释，现在咱们这边的满洲里，都已经有病例了，形势确实挺紧张的，特殊时期希望你们能理解。

跟她说了半天，她终于听进去了一些，觉得也有道理，这才开始点头。

那些天，我就在想，牧区的医疗条件不比城镇，万一有牧民不小心感染了怎么办？我该怎么说服牧民戴好口罩，不要乱跑，有必要采取强制措施吗？

面对这些情况，我一时束手无策，觉得自己很不称职。再加上，我女儿那段时间生病了，我就更加心烦意乱。

因为路途远、居住分散，我们开车一天顶多走十四五户，至少也得走个150公里左右。一组人根本干不过来，我们就分成两组，全部走一遍花了十来天。

现在，牧区的交通很方便，生活水平也提高了，几乎每家都有那种跑草原的越野车。一说聚会，风雨无阻地开着车，咔咔都过来了。

在牧区生活的牧民们，因为寒冷和潮湿等原因，多少都有点关节炎症状。闲下来的时候，他们习惯开车去阿尔山和克什克腾旗泡温泉，当作治病疗养。

民警在卡点执勤检查来往车辆。受访者供图

这俩地方的温泉，在草原很有名，咱这里的牧民很认可，多年来都习惯了。

满洲里的疑似病例，后来确诊了。隔了两三天，克什克腾旗也出现一例确诊患者。我把这消息告诉牧民，他们惊讶地说“那么好的地方，都有病毒了？！”

后来，呼伦贝尔相继又有几人确诊后，牧民们感觉到事情挺严重了。

说服牧民戴口罩不出门，这个困扰我很多天的难题，最终自己解决了。

牧民的想法慢慢转变了。但也有人在家待不住，想去别人家串门。

以前大家都是很热情好客的，这时候碰到来串门的，就会拦着不让进门。即便让人进了门，也不会倒奶茶招待了，担心喝茶聊天有飞沫，会传染病毒。

去串门的人，一看人家奶茶都没倒，也就知趣了，待不了多久就回家干活去了。

刚开始那些天，全国口罩都很紧缺，草原上就更不好买了。我们买不着医用口罩，等了一周才搞到些普通的一次性口罩，就给牧民们送了过去。

期间，有个牧民佟大娘，找来做蒙古袍的那种布料，按照网上防病毒口罩的制作教程，自制了一些口罩，还在内层缝了一层纱布。

去她家时，她硬是塞给我们每人两三个，让我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草原上的口罩问题解决了，新的难题又来了。

由于牧区经常有季节性呼吸道感染，也会有咳嗽、发烧这些症状，跟新冠肺炎很相似。

刚开始，我也挺担忧，一旦有这方面的症状了，牧民不一定能认识到。万一感染了，他们以为是普通感冒，发烧咳嗽不很正常嘛。说白了，咱们也不太懂。

我就怕耽误了，跟他们说一旦有这些情况，及时跟我们联系，咱们及时往上报，去市里检查赶紧把病情给排除了，要感染了就好好治疗。

牧民一开始不当回事，真正了解后又有点过度紧张了。有的人咳嗽了两声，就特别恐慌，担心自己得了那种病。

我们又开始安抚，叮嘱和跟踪他们量体温，告诉他们不用太紧张，有发烧症状要及时说。慢慢地，他们也不那么害怕了。

口述：阿拉坦胡亚嘎|35岁|派出所所长|内蒙古呼伦贝尔

整理：完颜文豪|新华每日电讯记者|张嘉闻|通讯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