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姜慧梓)朱红,39岁,在武汉经营玉器木雕生意,生活无虞。2020年1月,新冠肺炎疫情暴发,朱红一家被病毒侵扰,公公、婆婆、她和小姑四人染病,最早发病的公公不幸离世,其余三人得到及时救治后均已康复。
2月15日,朱红回到曾住院隔离的金银潭医院,以新冠肺炎康复者的身份捐献了400毫升带有抗体的血浆,这些血浆经过抽检、病毒灭活、分离、提取抗体后,将被用于临床,救治重症患者。
2月15日,朱红在金银潭医院捐献点捐献血浆。受访者供图
捐献须携出院报告,越早捐抗体活性越强
新京报:捐献后身体感觉如何?捐献点环境如何,安全吗?
朱红:前天刚刚捐献完,现在身体没有不适,感觉都挺好的。我是在金银潭医院治愈出院的,捐献又回到了那里。捐献点设在门诊那层楼,已经不接收病人了,捐献的物资也在那里卸货,危重症都收治在后面的住院楼。所以那里比较安全,不用担心感染风险。
新京报:捐献的过程是怎样的?捐献血浆量有规定吗?
朱红:2月15日中午11点到医院,他们先询问一些基础问题,比如何时确诊、何时出院、之前在哪里住院、身体状况等,然后检查出院报告,上面有我详细的查血记录。进入抽血室后,会先对你全身消毒,抽一点血进行检测,之后开始抽血浆。
抽血浆全程差不多半小时,跟一般的献血不同,抽血浆时间更长。它有一个分离机,抽出来的血经过分离机分离出血浆后,血液会再重新回到你的血管里,30分钟不断循环。
分离出来的血浆是黄色的,很清澈透明,像油一样。捐献量规定在200毫升-400毫升之间,根据身体状况不同有差异。我捐了400毫升,正好装满一袋。
抽血浆会疼,针更粗一点,但是经过了之前的治疗,这个疼痛感康复者可以承受。
新京报:捐献血浆需要满足什么条件?需要身体检查吗?
朱红:不用身体检查,但必须是确诊的新冠肺炎患者,并且要携带出院报告。有些人前期没有机会确诊,或者疑似病例都不可以。
出院报告很重要,确诊患者的出院报告上有查血记录和其他传染病排查,比如乙肝、艾滋病等,通过出院报告能筛掉一部分不符合条件的捐献者。
我的出院报告要求出院后自行隔离14天,我是1号出院的,正好隔离结束去捐献。不过,现场工作人员说出院一周后就可以捐献了,越早捐献抗体的活性就越强。
新京报:捐献的血浆医院后期会如何处理?
朱红:工作人员说后续还要进行一些抽检和检测,再做分离、提取抗体,然后才能用到患者身上,不太清楚这个过程具体需要多久。病人使用这些血浆是免费的。
新京报:你是通过什么渠道联系到医院捐献的?
朱红:13号看到血浆治疗的新闻后就给金银潭医院打电话咨询,那时医院还在筹备阶段,留下了我的联系方式,后来又通过媒体联系了医院。现在中国生物(负责血浆采集制备)也公布了捐献血浆的联系方式。除了金银潭医院,湖北人民医院、武汉血液中心也有捐献点。
捐献血浆前,医务人员在询问朱红的基本信息。受访者供图“护士一叹气、一摇头,我更害怕了”
新京报:你是怎么被感染的?什么时候发病?
朱红:我公公1月初发病,一直到他1月17日去世,中间都是我和婆婆在照顾,就在这个阶段被感染的。爱人当时在云南出差。
1月19日,公公下葬那天下午,我和婆婆担心被感染就到协和医院拍了肺CT,双肺感染,磨玻璃跟斑片状阴影明显,当天就被收治隔离。那时我们没有发烧、干咳这些症状。
后来回忆,其实1月8日时有了发烧症状,持续了4天,当时去医院开了奥司他韦,跟退烧药一起吃就控制下来了,之后一直忙着安排公公住院的事情。
新京报:在医院隔离时的情况如何?
朱红:收治的时候,协和医院的隔离区是临时搭建的,在急诊室的大厅用塑料帘蒙起来,导诊台在门口也用塑料帘隔开。隔离区分成三个区域,所有病床挨在一起,没有通风,也没有洗手间。
19号去的时候,医生就跟我们说那个时候已经有护士感染了,我心里就一直悬着,这个病,汉口的医生跟青山的医生反应完全不一样。
当晚有护士过来问我有没有华南市场接触史?我说没有,我住青山,公公因为这个病刚去世。她听了就一叹气、一摇头。我更害怕了,担心可能会像我公公一样,说没就没了。
20号傍晚,协和医院腾了老楼的整个一层楼做隔离区,我们就转到了那个地方,两人一间房。
新京报:隔离期间进行了哪些治疗?
朱红:主要是抗病毒和抗细菌的药,口服的有奥司他韦(达菲),呼吸困难就吸氧。只有这两种措施,没有过多的治疗。医生当时明确说了,这个病没有特效药,也没有可参考的治疗方案,只能靠意志和免疫力抵抗。所有的医生护士都没什么能跟大家说的,也都怕说错,只能安抚大家配合治疗。
朱红捐献的血浆。受访者供图转院金银潭后 婆婆和小姑相继确诊
新京报:什么时候确诊的?
朱红:23号确诊的,前一天有疾控中心的人送试剂盒到协和,第二天试剂盒核酸检测一次就是阳性,婆婆是阴性。我被转院到金银潭治疗,婆婆被转到红十字会医院,走的时候看见婆婆就哭了起来。
转到金银潭的第三天婆婆也来了,她后来肺CT显示有恶化。小姑在我们住院两天以后也出现了症状,在青山区的定点医院——武汉市第九医院治疗。
新京报:住院期间生活方便吗?
朱红:我转去的是金银潭刚腾出来的一栋新楼,赶上大年三十,医护不足,食堂和保洁工作人员都严重不足,第二天上午9点多才有人送饭。
一个病房4个病人,病房内彼此之间没有隔离,但床位隔开一定距离。我也担心过有的严重一些,有的症状轻会不会交叉感染,医生说都已经确诊了,就不存在相互感染了。
门窗是不允许打开的,每个人都要戴口罩,不允许摘掉。病房内有洗手间、有热水,可以洗澡淋浴,但那时候没人敢去洗澡。
咳嗽得比较厉害,对冷极为敏感,非常怕冷。我的体温一直在36℃多一点,算正常体温,但对病人来说低到有些不适。病房里风机每天开着,经常觉得有风灌进来,头皮、皮肤感到异常冷,一冷咳嗽就会加剧。
新京报:金银潭医院主要采取了哪些治疗方法?
朱红:到了金银潭就不让吃奥司他韦了,因为血项指标变差了,还出现了电解质紊乱,缺钾缺钙等。当时输液用了三种药,一个是莫西沙星,一个抗病毒的,后来我开始咳嗽,又加了一个氨溴索,针对呼吸道的,用药几天后痰咳出来了,医生就把针停了,开始吃药。
小姑的情况最严重,住院后连续高烧5天,期间打了免疫球蛋白和白蛋白,没有退烧。第5天用了激素,之后烧退了。她出院的时候医生给开了中药,出院隔离期间在吃中药。
朱红在金银潭医院的病床。受访者供图“能出院尽快出,腾出床位”
新京报: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渐渐好起来了?
朱红:应该是我老公给我送鸡汤以后(笑)。吃完鸡汤后觉得身体变暖了,体温从之前的36℃多一点升到37.1℃、37.2℃的样子,怕冷的感觉消失了,风机吹风也不觉得冷了。
起初看到体温上升还有点紧张,但医生说37.3℃以内都不要紧,稍微高一点对机体杀病毒还有帮助。有些病人烧到40℃必须吃退烧药,医生也让把美林的剂量减半,温度降得太低对身体反而不利。之前协和的医生也总说,38℃以内不要吃药,多喝水,多靠自身免疫力去控制,调动机体的自我修复能力。
新京报:什么时候出院的?检测了哪些指标确定可以出院?
朱红:2月1日出院的,需要血氧指标达标、连续三天不发烧、两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满足这三项才可以出院。两次核酸检测中间要间隔一天,医生会评估你的病情,治疗一段时间后拍一个肺CT,对比之前的片子有没有好转迹象,再根据判断申请核酸检测。
出院那天武汉已经封城了。我知道外面很多人在排队等住院,医院每天都在统计上报能出院的人和空出来的床位,大家都很焦灼,我想能出赶快出,腾出床位,一分一秒对外面的人都很宝贵。
新京报:现在感觉身体怎么样?小姑使用激素后有副作用吗?
朱红:她很好,能吃能喝,目前没有出现副作用。小姑只用了一次激素,剂量也都标得很明确。我的身体正在恢复,比较有精力、有力气了,也不像之前那么怕冷,没什么异常感觉。但气管受凉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点痒,想咳。这个病要格外注意保暖,有家人照顾,各方面都好很多。
新京报:出院后生活上需要注意什么?还需要吃药吗?
朱红:出院时开了一盒止咳药,加上之前没吃完的莫西沙星,带了这两盒药回家。出院报告要求出院后自行隔离14天,一个月后要复查。复查不用再到金银潭了,医生让我直接联系社区,现在复查都划到了各个社区,分得很明确。生活上就是注意吃和睡,经过公公的去世,家里都很清楚饮食和休息对恢复的重要性。
2月1日晚,朱红出院时拍下的金银潭医院走廊,左侧是病房,平时病人不允许走出病房来到走廊。受访者供图
“很多人都在等一个希望,支撑他们挺过去”
新京报:对还在治疗的患者,有哪些建议?
朱红:我的建议可能对轻症患者比较有用。首先是要注意保暖,千万不能喝冷的、吃冷的,医生说这个病毒很喜欢冷,你越刺激它就越猛。其次就是得吃东西,得这个病胃口都不太好,但一定要吃。
现在方舱医院的一大部分轻症患者,关键是要保持心态,积极治疗。我看到有患者自己跑到厕所哭,或者躲在角落宣泄。自己经历过,能体会那些人的无助,家人、朋友,包括媒体要在心理上多帮助他们。
新京报:为什么想要去捐献血浆?有没有担心自己的身体?
朱红:隔离治疗跟一般住院不同,患者前期症状不重,也能自理,最可怕的是心理恐惧。医生都穿着防护服,工作气氛也紧张,会加剧患者的内心恐惧。加上医护不足,患者的很多疑问只能自己消化,其实心里是没谱的。
他们说这个病毒一般5天左右到达峰值,是你的抵抗力在跟病毒的复制。吸氧,抗病毒治疗,打白蛋白、免疫球蛋白,好好吃饭休息,包括积极乐观的心态,都是在维持你跑的状态,跑过了峰值,挺过了那一两天,就自然而然开始恢复;如果没挺过去,可能说没就没了。
从自身经历来看,治这个病最重要的是要给人希望。新闻说有抗体的血浆有效,这对很多患者和家属来说就是一个希望。我想赶紧捐出去,让大家觉得有希望了,有救了。
我觉得,这个时候希望比药物还要可贵,很多人在等这个希望,支撑他挺过最难的那几天。公公发病离世比较早,那时候对这个病毒没有认知,人在ICU里,我们非常无助。我们没有机会救他,希望现在尽可能救更多的人。
新京报记者 姜慧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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