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周报记者:谢中秀
1月25日大年初一,在家里休息了7天的石女士做了一个决定:和表哥一家从湖北黄冈提前启程,一路向北,返回自己的工作所在地北京。
这一天的北国大地上,往日熙攘的车流、拥挤的人群几乎难寻踪迹,原本热闹的街景被突如其来的疫情按下了“暂停键”,紧张、焦虑笼罩在清冷的冬日上空。
石女士和表哥一家驱车在路上疾驰着,她脑子里很乱,不知道即将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道路两旁为迎接春节而装扮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在寒冷的冬夜中泛着孤独的光芒。
比起冬夜的严寒,更令石女士不能承受的是心寒。在随后的36个小时里,她遭遇了酒店阻拦、在天通苑租的房子也无法进入等一系列 “被限定”的窘境,堪称一出现实版的“人在囧途”。
1月30日,石女士借住在表哥家已有4天时间。对于这些天的经历,她对时代周报记者感慨地说道:“如果对于这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我还有什么想说的话,那就是热爱自己的生命吧。”而对于将其“拒之门外”的室友,石女士表示谅解:“这个时期,可能她也承受了太多压力吧。”
时代周报记者通过采访北京多个小区的住户了解到,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大规模爆发进入第十天,对于疫情本身的恐惧,也愈演愈烈地变成对于湖北人、甚至外地人的排斥。
北京市另一位市民王小姐1月30日向时代周报记者表示:“前几天在一个买房群里也看到,有个人提到他的室友是湖北人。虽然这个人身体状况毫无异常,但是一群人还是在追问他在哪个小区,赶紧举报。”
与此同时,虽然天通苑、图景嘉园“封锁小区”,不让外地返京住客进入的消息已被证伪或撤销,但白庙村、平西府村、北七家村仍在“封村”,禁止外地返京人员进入本村。
但石女士依然选择乐观面对这一切,她说自己的经历只是“个例”。“对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全国依旧是众志成城的。”石女士表示。
连夜离开酒店
“我是1月25日早晨7点坐的我表哥的车回的北京。”1月30日,石女士告诉时代周报记者,“当时我们公司还没有相关通知说延迟开工时间,然后封路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我要返京还要去九江坐火车,我表哥觉得风险太大了,说反正都要回去那就早点回去好了,以免疫情越来越严重。”
但这只是石女士接下来遭遇的一系列歧视的开端。
1月25日早上7点,石女士搭乘她表哥的车,和表哥一家(包括表哥、表嫂,还有他们两岁的儿子),以及石女士的舅妈,五个人从湖北黄冈启程。由于车上有舅妈和两岁的侄子,一个年级较大、一个又太小,受不了太长时间的车途,25日晚上6点,当他们到达山东一个县城时,他们遂决定在这里休息。
“我是1月18号回的黄冈。由于我家是黄冈市下面的一个县城,离九江比较近,所以当天是搭乘动车到了江西九江,然后我爸也是当天自驾从福建回黄冈,所以在九江高铁站接的我,我们一起回的家。我表哥一家则是在1月20号从北京自驾回家的。”石女士表示,“我们回家后,疫情就开始严重了。但在家的7天,我们没有走过任何亲戚,身体也一切正常。”
25日晚上入住酒店之后,经过12小时奔波的一行人已经在房间打算休息。但10:30左右,酒店前台打来的电话惊扰了这一群的安逸。
“酒店前台打来电话,说门口停了一台鄂开头的车,问是不是我们的。”石女士说道,“我表哥的车牌是北京的。但是可能因为我们登记入住的身份证是湖北的,所以前台就有点顾忌了。”
“在电话里说了半天说不清楚,我表哥就去前台解释了。解释的过程很辛苦,最后一番沟通下来,酒店勉强同意了让我们继续住。但我们也没有弄清楚那台鄂开头的车到底是哪位住客的。最后酒店也提了颇多要求,我表哥不想彼此太多麻烦就收拾东西连夜开车回北京了。” 石女士回忆。
再经历了大概十二个小时的车程,26日早上十点,石女士到达北京。在进京的检查站,石女士量了体温,做了外地人员返京登记手续,并没有异常,顺利进入了北京。随后,表哥将石女士送回租住的天通苑小区。
天通苑小区位于北京昌平区,号称“亚洲最大社区”,这里吸引了大量的外地来京务工人员。根据天通苑社区公开资料,该社区涵盖东区、西区、北区、中区、老区17个区,近百栋楼,占地面积约8平方公里。
“当时小区还没有要求相关的登记和检查。经过27个小时的长途车,我实在是太累了。就直接回到房间睡觉了。”石女士回忆道。
和室友起争执
回到北京,石女士的安逸并没有持续太久。
第二天(27日)下午,前一天晚上在酒店的经历再次上演——一位室友的回家将石女士彻底赶出了房门。
“我们租的是复式楼。楼上有两家,楼下有一家。26号,楼上两家只有我回来了;27号,楼下那一家其中一个人回来了。这个人知道我是湖北的,我们之前也因为一些事情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石女士说道,“这个室友回来之后,就开始问我情况。从交谈中,她得知我还没有在小区门口登记,就开始歇斯底里,说我是逃出来的。事实上,我进小区时的确还没有开始要求登记,而且自从回来后我也没有离开过房间。”
“我反复跟她解释,我说我爸爸妈妈都是从福建回来的,也没有去过武汉。我是自驾回的北京。她也不听我解释,坚持说路都封了根本不可能回来。”石女士无力地表示。
据时代周报记者了解,1月23日凌晨,武汉宣布自当日10时开始,武汉全城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随后同日,黄冈也发布了交通管理通知,宣布自2020年1月23日24时起,黄冈市区公交、长途客运暂停运营;城铁站、火车站离开黄冈市区通道暂时关闭。
北京则是于1月26日开始暂停了省际客运。
虽然公共交通停运,但个人出行并未被阻隔。交通运输部副部长刘小明也在1月26日国新办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交通管理要坚持“一断三不断”,其中公路交通网络不能断,保证整个社会运行不能断。
但这位室友并未听进任何解释,并声称“你这样我们整个小区都要被隔离”,然后断了石女士所在的二楼的电,并报了警。
“民警出警很快。但是来了也就做了正常的登记,告诉我从返京日起14天不可以出屋,要进行自我隔离。”石女士说,“对于这个我很理解,民警也跟我解释了,这是规定,对于谁都一样,不是针对我。在民警登记之后,物业、卫生防疫站我也都打电话做了登记。”
“随后我打电话跟我表哥说了这个情况。我表哥觉得我14天不能出门,而且才刚回家里又没囤东西,没吃没喝不知道怎么过这14天,就决定给我买点食物和水送过来。”石女士继续回忆道。
被锁门外
1月27日,当石女士的表哥给其送食物和水过来时,天通苑小区已经加强了管理,外来人员需要登记才可以进入。
“当时小区已经要登记才可以进入了。我不知道,我表哥也不知道,所以我表哥过来的时候没有带身份证,进不来。我需要去小区门口领他进来。”石女士说道,“当时我想就下楼拿个东西而已,就拿上手机、套了个外套、穿上鞋就出门了。”
但就是这一次出门,让石女士至今无法回家。
“当我领着我表哥,拿着一堆东西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再开门我就已经打不开了。”石女士说,门是从里面反锁的,“我在门外冻了两个多小时,怎么敲门里面都没有一点反应。”
石女士先后联系了中介,叫来了民警,但里面始终不为所动。
“因为我们是跟中介租的房,房租也是直接交给中介,跟房东完全没有一点交集,所以我当时联系了中介,结果中介也是外地的,他跟我说他也在隔离中,还没有回来,没有办法帮我们开门。他给室友打电话了,那个室友也不接。然后我们也联系了派出所,派出所派了一个民警过来,陪着我们敲门、劝说室友,但丝毫没起作用。”石女士回忆当时的场景道,“最后民警建议我去北京专门设立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隔离酒店。”
石女士有一丝妥协,但是考虑到自己只带了手机、衣着也很随意就出了门,即使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隔离酒店,也没有相关的证件,于是她提出想进房间拿一下证件和衣物,然后就走。而这个请求,依旧没有得到室友的首肯。
“当时我的确跟他们(室友、民警、中介)争的面红耳赤。”石女士说,“其实大家一知道我们是湖北回来的,心里已经有了防线,不管我们怎么解释怎么证明,怎么规范隔离戴口罩手套,他们都会责问一句你就不该离开湖北,就觉得你在对他不负责,你的保证没有用、你就要强制隔离。但是正常的是多数人不是吗?”
最后,石女士跟表哥一起回到了表哥家。
“表哥家只是一套一居室,住着表哥表嫂,还有一个两岁的儿子。真的很挤,表哥现在每天打地铺睡。”石女士说。
在被问及接下来的打算时,石女士说,14天自我隔离期结束之后,她计划回到租住的地方收拾行李,“不能再跟楼下的一起住了,危险系数太高。”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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