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代睿 柴枫桔

1月13日上午9时，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在淄博中院对发生在15年前的“临沭二中奸杀案”再审宣判：原审被告人张志超无罪，本判决为终审判决。已进入而立之年的张志超在案发15年后重获自由，他15年前的好友、“包庇者”王广超同样被改判无罪。

2005年，张志超和王广超同为临沭二中新校高一年级学生，两人是同学也是好友，一个是班长，一个是体育委员，后来文理分班，张志超学文科，王广超学理科。那年1月，同级女生高某的失踪彻底改变了二人的人生。

女生尸体在失踪一个月后被发现，下身赤裸，警方锁定张志超为犯罪嫌疑人，两人同日被带走。该案一审判决书显示，张志超在女生失踪当日对其实施侵害，而王广超作为知情人，故意作虚假证言，对其进行包庇。

15年后，王广超对封面新闻记者说，在刑警队里，他被迫作出有罪供述，他曾一度以为他卷入此案是因为张志超“咬他”。

在看守所度过13个月后，王广超被法院以包庇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此后，曾是物理课代表的王广超放弃学业，在家里学手艺，缓刑期满后，离家南下，做了一名大货车司机。

虽然事隔多年，但每次看到电视报道冤案，他都会想起自己的事。

2017年12月，最高法院指令再审张志超强奸、王广超包庇一案。

两年后的2019年10月12日，在张志超服刑的鲁中监狱，王广超在将近15年后第一次见到了曾经的好友，印象中曾经是个“胖子”的张志超瘦了很多，眼神也变得暗淡无光。

改判无罪前夜，王广超面对记者，说自己已不再责怪张志超当年“咬他”，因为他和自己一样，都是这起案件的受害者。

[封面新闻对话王广超实录]

封面新闻：最早是什么时候接到案件要再审的消息的？

王广超：应该是2018年2月8日，法院的人去我家找我，那天我儿子生病，我在陪小孩打针住院，然后我爸签字，法院的人说不行，完了他给我打电话，然后我去法院签了字。当时我还很意外，因为这个事过了这么多年了。

封面新闻：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王广超：我在宁波拉货车，八年多了，之前在家里修电机。当时出事那会也小，没什么手艺，家人说你学个手艺，我就学了修电机。当时因为我在缓刑期，派出所民警说不能出远门，我也比较怕他们。后来刑期满了，我就出去打工去了。

封面新闻：有没有主动跟人说过这个案子？

王广超：没有，因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心里一直知道自己是被冤，包括每次新闻报道冤案，哪个冤案被翻案了，都会想起我自己的事。

封面新闻：当时上学的时候，成绩怎么样？

王广超：还好，当时我是物理课代表，高中刚入学的时候和张志超一个班。我记得很清楚，我们13班，他是班长，我是体育委员。然后两个月之后就分班了，张志超报的文科班，我当时物理考了全班第一，所以报的理科班。我当时分的是16班，张志超分的是20几班。我和张志超初中就在一个学校，所以关系比较好。

封面新闻：当时（受害人）高某失踪的时候你知道吗？

王广超：当时我都不知道有（高某）这么一个人，失踪之后才知道。她失踪后，全校学生没有不知道的，每个授课老师上课之前都会说这件事情，就是说有哪个同学知道这个事情马上给老师说，当时警车一直停在我们学校里，学校也比较重视这个事。当时也不知道她已经被杀害了。

封面新闻：判决书上写出事那天上午，证人看到你跟张志超在一起？

王广超：就不可能在一起，当时我和张超不是一个班，因为当时办案民警在询问、审讯我时，我就说我不可能和他见面，因为啥？我的宿舍在顶楼，而且我的顶楼宿舍只能从中间楼梯上去，当时发现尸体那间厕所是在西边楼梯，我走西边楼梯上不去，只能走中间楼梯，而且我的教室也就在中间。

封面新闻：从被抓到判决大概多久？

王广超：13个月，开庭那天也没什么，律师也没辩护，当时我家请了个律师，我第一次见律师的时候，我就说我是冤枉的，我说我不知道这个事情。律师给我灌输的思想就是你这个案子包庇罪宣判完就可以回家，他一直给我灌输这种思想，然后当时年龄也小，觉得回家就可以，当时我在庭上自己也没辩护。

封面新闻：当时在庭上为什么没有自我辩护？

王广超：当时年龄小，而且当时我一直以为是张志超“咬我”。我在检察院翻供之后，检察院也没再提审过我，就一直等着开庭，没有人管，也没人问过我，等了几个月，都等得绝望了，也没人管没人问，不知道这个案子要走多久。那个案子走的时间比较长，13个月，因为正常案子两三个月也就开始走完程序了，还是等得很无助、很无望的感觉，在庭上也不敢辩，我当时想着张志超都认罪了，我翻供没有意义了。当时也报了一线希望，就是看张志超怎么说，因为法官先提问张志超，张志超认罪，那么我也只能认罪。

封面新闻：出来以后为什么没有继续读书？

王广超：没有心思读书了，高一时肯定是想考大学的，因为我初三就是“复习”的，没有抱着考大学的希望就不会再“复习”一年。

封面新闻：上次庭前会议，再见到张志超感觉怎么样？

王广超：十几年后第一次见面，张志超变化很大，但一眼能认出来，因为当时我们也十六七岁，轮廓已经定形了，但是可能胖瘦不一样。张志超比以前瘦了好多，感觉眼睛没有精神、没有活力。当时他看了我一眼，点了一下头，我也点了一下头，庭前会议开完了之后，我说“多保重”，他可能也听见了。

封面新闻：现在心里还怪张志超吗？

王广超：不怪了，人都是有理智的，事情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就没必要怪了，他也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包括高某家里也是受害者。我们三家都是受害者，因为这个案子牵涉到一起。

封面新闻：张志超无罪释放后，你想和他说点什么？

王广超：想说的话太多了，首先我很想知道当年他是怎么被抓进去的？怎么被问的？然后，这些年在看守所、在监狱里是什么样的场景，怎么过来的？ 想说的话太多，上次和张志超妈妈聊，我说等张志超出来之后，我们一起去北京感谢一下帮助过我们的人。

封面新闻：这次改判无罪以后，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王广超：也没什么打算，还是继续打工，会和律师沟通一下，然后申请国家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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