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创办于1998年的公司,成立伊始,就和创始人IP紧密绑定。
靠着强绑定,它一路在互联网披荆斩棘,在舆论场收割流量,在电商江湖坐稳交椅。而那件事后,创始人IP开始反噬。
京东的“京”,早成往事,现在要消失的是“东”。
这是一场注定漫长的分手。
刘强东消失很久了。
他最新一次出现,来自一条新闻:卸任北京京东世纪贸易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和执行董事。
在天眼查,法人刘强东一直身影忙碌。与他相关的卸任信息,数量不断上升。截止今年4月,他已卸任了京东旗下近50家公司高管职务。
“属于正常管理动作。”京东官方给出这样的回复。
但显然,对这样的解释,网友并不买单,他们乐此不疲揣测:“要么规避财产切割风险,要么就是回流港股的日子近了。”
一切只是推测。而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刘强东淡出背后,另一个人名——徐雷,在舆论场上,开始频繁出现。
他是京东商城CEO,喜欢小众音乐,喜欢踩在凳子上挥舞手臂,喜欢告诉员工应该怎么做。如果角度合适,你刚好可以看到他手臂上纹身的图案。
这个生于北京大院的“618之父”,让京东的这一天,成为被“消费者记住的符号”。
瑞幸造假事件后,微博粉丝只有3.8万的他,义愤填膺,表达对抹黑中概股的愤慨,并呼吁信任的重要。
而几天前,媒体报道了他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言论。他说,应该抓住“新基建”契机,顺势而为。过去,这话一般会交给刘强东说。
一年间,这个微博头像上捂着半只脸的男人,已逐渐从幕后走到台前。
在京东,退位是一个禁忌话题,但同时也是个公开的老话题。
多年来,京东致力于树立一个二号人物。
事实上,早在明尼苏达案件结案前8小时,刘强东亲自签发《京东商城组织架构调整的公告》,调整后,多个事业群负责人不再向刘强东汇报,而是向京东集团CMO、京东商城轮值CEO徐雷汇报。
两年间,细心的人们发现,徐雷的title前,“轮值”两个字,已被悄悄去掉。
“接任感觉根本就不强烈“,有人评价。他们不难找到证据,京东在2月11日,提交给美国证监会(SEC)的文件显示,刘强东直接及代持京东16.2%股权,仍拥有78.7%的投票权。
更何况,他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了京东的品牌中,牌匾下无论坐着谁,观众眼中依旧是东字。
这场漫长的分手究竟起于何时,而京东的二号人物又是谁?
在京东,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这些年,京东的高管像流水一样,闫小波、熊青云、徐昕泉,换了一批又一批,坐在中心的依旧是刘强东。
他其实并不想一直坐在中央。随着公司越来越大,刘强东开始尝试放权,减少京东对他的“依赖”。
他在几次开会公开强调,权限范围的事,自己决定。如果高管请示,反会被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2013年的赴美,便是分手尝试之一。刘强东想从被拉长的空间上,找到分手的节奏感。
然而物理上的距离并没让他远离权力中心。当年5月回国后,就618的准备,刘强东随便问了徐雷一句准备情况。徐雷做了15分钟的汇报,刘强东回了9个字:增加一个抽奖活动吧。
一句话后,在已经不低的费用基数上,开支又增加了几千万。徐雷说,“这是一个只有老刘能提的建议。”
“分手”之路依然任重道远。
2014年,京东上市后,京东商城CEO位置被让出来,给了沈皓瑜。
两年后,刘强东发现,很多管理者不作决策,议而不决成为常态,京东战斗力被稀释,资本市场表现也差强人意。
2016年出版的自传里,刘强东说,“如果问我,京东运营体系中,哪里最让我疲于奔命,那就是培养团队。”
事实上,在京东,接班是一个复杂问题。这里处处都浸润着创始人的痕迹。它的战略、管理,文化,都纠缠着刘强东的哲学。
京东起于微时、患难叙事曾是哲学的主题。
早年的京东流行酒文化,刘强东曾经一气敬酒两百桌,高管怕他喝多了,要他少喝一点,说可以把酒换成水。
刘强东拒绝,他说:我跟弟兄们在一起喝酒一定不会喝水。
每次不管喝到多晚,喝了多少,第二天早晨,他必然准时出现在公司开早会,到公司前10名员工必然有他。这是无形的压力。
老员工说,我喝多了难受、想赖床的时候,想到老板喝得比我还多,就会坚持不迟到。
这种江湖打拼的豪气,渐变成武林盟主的威风,最后化作高处不胜寒。
李志刚在《创京东》里写道,2007年,一次更换京东logo的会议上,刘强东问大家觉得哪个不错,没人吭声。蓝色光环围绕着地球的那个不错,他一表态,大家纷纷表态赞同。
“京东是刘强东一个人的公司”,常成为人们提到刘强东和京东时,第一印象和常见评价。相对阿里的“十八罗汉”、腾讯的“五虎”,京东一直只有刘强东。
这其实是一种危险的模式。
《创京东》中还曾写道,很长时间里,京东的会议讨论,实际是刘强东一言堂。大家发表意见,他从中筛选。挑选标准是:符合他的想法,然后再引导大家往那个方向讨论,最后成形的,就是他本人在会议前已经想得差不多的。
刘强东的朋友曾在受访时提到,刘强东爱户外越野,穿越沙漠两个月里,他常常不肯把方向盘交给别人,因为刘强东觉得:交出就代表放弃。
他握着京东方向盘超过二十年,穿越风沙,越过山丘,这是京东的幸运,也是京东的隐忧。对此,失去乔布斯之后的苹果,大概感同身受。
明尼苏达事件被曝光后,第一个美股交易日,京东股价开盘大跌逾7%,当日市值蒸发27亿美元,市值蒸发最高时,甚至达到600亿美元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有媒体发出这样的感叹。而再那之后,刘强东渐渐消失在舆论场中。
现实灼人,当创始人IP开始反噬京东时,京东和刘强东终走到分手的十字路口。
互联网的故事,迭代很快。明尼苏达八卦正酣时,奋战8年的美团点评,凭借近4000亿港元市值,超过京东。
另一个逆袭的故事来自拼多多。2019年10月25日,拼多多收盘暴涨12.62%,市值为464.71亿美元。
这家曾被刘强东评价为不过是“流量端的奇技淫巧”公司,反超京东,一跃成为中国第四大互联网公司。
刘强东前车之鉴,美团之于王兴,拼多多之于黄峥,都不再做强捆绑,大佬们开始习惯隐于幕后。
京东也开始了转变。追赶,是京东这两年的关键词。它开始复制拼多多的新型拼购模式。京东云小店以及京东云Elite脉客商圈,有着云集和美团的影子。
在组织架构上,京东商城的徐雷、京东物流的王振辉,以及京东数科的陈生强等一批年轻人,开始走到前台。
那场漫长的分手,终于到了尾声。
2019年,京东商城年会,刘强东缺席;年中的618购物节,缺席;2020年,达沃斯世界经济论坛,依然缺席,与此伴随着的,是刘强东紧锣密鼓地卸任。
人们解读出了放权。这让47岁刘强东,和马云退休一起,成为第一批老了的互联网人“去创始人化”叙事的一部分。
有媒体评价,“个人魅力让位于‘集体品牌’,是长远并且安全的安排。”
在2020年的新春致员工信中,刘强东这样说道,“为年轻人提供成长的沃土,为京东的可持续发展注入不竭的动力。”
3月2日晚,京东发布2019年财报,净利润122亿元。这是它诞生22年来,首次实现年度盈利。
两年前,生日那天,他谈到告老还乡,说退休后,会回到宿迁老家,约上儿时的小伙伴,一杯茶、一颗烟,就可以过一个淡淡的下午。
他想念那个村庄,想念墙皮斑驳的红砖房,想念砖房后的南河,以及南河中的鱼儿。
南河中有刀鳅,刀鳅处于鄙视链最底端,每次被钓到,都逃不过被他狠狠摔到地上的命运。
很多年后,他是骄傲的蛟龙,是南阳的病虎,而最后的思念地,却依旧是游着刀鳅的那条河。
命运交错中,他删掉了两年前关于退休言论的微博。
人们很难知道,4月4日举国鸣笛中,早年喊着“如果不能控制京东,宁愿把它卖掉”的刘强东,在卸任执行董事这一天,心里绵延起什么战争,又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