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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一个汉口“留守宠物”代喂者的出行

时间:2020-02-12 14:37来源:网络整理 浏览:
封城的那刻,玲姐觉得武汉一下子被冻住了。她住在汉口,原本是个极宅的半退休妇女。当别人都闭门不出的时候,她反倒打了鸡血一样天天往外跑。她不忍那

封城的那刻,玲姐觉得武汉一下子被冻住了。

她住在汉口,原本是个极宅的半退休妇女。当别人都闭门不出的时候,她反倒打了鸡血一样天天往外跑。

她不忍那些“留守宠物”因主人无法回城而饿死、病死,就瞒着家人开车去帮忙喂食和清洁。“没人管的话,那些视猫狗为亲人的主人也会焦虑、悲伤、甚至想尽办法溜回来,这样岂不是会带来更大的隐患。我们帮助猫狗也是帮助人。”

世界卫生组织称,目前没有证据显示狗猫等宠物会感染新型冠状病毒。她希望疫情褪去后,武汉每只留守的毛孩子都能活蹦乱跳地迎接他们的主人。

以下是她的口述:

2月4日,一名市民在武汉长江大桥附近骑车。 新华社 图

偷溜

帮忙喂养的决定是在为期一天的“溜走实验”之后——我找了去超市、拿快递、去老家浇花等各种理由频繁出门,发现家人没有起疑。

8年前,我孩子去国外上学。丈夫忙,半退休状态的我白天基本都是一个人在家。上午守着QQ等着跟有时差的孩子聊天,下午睡觉,心里蛮空虚的。这时候,我养了第一只狗,皮皮(化名)。

算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吧。我把皮皮当孩子,一把屎一把尿把它带大,狗粮要细细挑选,时不时去看看它的水盆,经常问“饿了吗?渴了吗”。为了它的健康成长,我还会带它去我家附近的草坪玩耍。

我看过一部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一只狗在主人死后每天都去车站等候主人归来。慢慢地,我被狗的忠诚和纯真打动了,不是电影里的那只,也不是我家里的这只,是这个物种。

说来也巧,7年前的一天,我本来只想捐些狗粮给武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可是在开车过去的路上,我看见快车道上有条黑色泰迪在走,似乎眼睛有问题。我怕我开走后,来个车它就没命了,打开双闪灯停在快车道上把它抱进车里,救助了它。

之后,它被一个女孩子领养了。再后来,我成为了一名志愿者,救助的动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忍心看着小动物受苦。

这次疫情来得太突然了。本来大家没想着人传人,还在高高兴兴办年货、走亲戚、吃年饭呢,嗨得不行。“封城”一声令下,整座城一下子就“冻”住了一样,特别安静。

疫情是无情的,我每天看新闻,隔离数、确诊数往上走,像是战时。可人在“打仗”的时候,小动物就必须得沦为炮灰了吗?那些因为主人离汉无法归来的“留守宠物”怎么办?

我觉得这些没有自救能力的宠物挺可怜的。它们是伴侣动物,给人带来欢乐、驱散人的寂寞。封城之后,不能由着它们饿死、病死吧。再说,没人管的话,那些视猫狗为亲人的主人也会焦虑、悲伤、甚至想尽办法溜回来,这样岂不是会带来更大的隐患。我们帮助猫狗也是帮助人。

说实话,从本能上讲我还是会担心自己。毕竟汉口被很多人视作感染风险“高危地”。家人也很重视,跟我叨叨疫情严重,不让我出门。我想,做好防护措施,我开车去一个不住人的房里喂完动物,再一个人开车回来,一路也不跟人接触,应该没事。

1月27日,我给武汉市小动物保护协会的负责人发微信,接下了疫情期间汉口某个区域入户喂养的活。

“我们现在忙都忙不过来。”他语音回复我。

“我等你的安排。”跟他聊天时,如果老公在身边,手机一亮我就离他远点再打开。

宠物主人一般是在协会发的微信文章后留言或者加群联系的。他们会写明宠物类型、大概几号断粮、地址等等。我们根据缓急来确定上门时间,并提前打电话确认对方没有其他邻居或亲友可以求助。如果需要撬锁,我也要提前联系好开锁师傅,两人约定在小区门口见面。

没封城之前,我凭着身份证去药店买了三十个医用口罩。因为经常去基地帮着清理狗舍猫舍,我过年前囤了些一次性袖套和手套,恰好能派上用场。酒精是朋友送的。

现在特殊时期,我和我老公一人一间房。我家两只狗,也是他带一只我带一只。吃完饭,我老公回房,我偷偷拿上车钥匙和防护用品就出门了。

有天我出门帮喂,开着车呢,我孩子邀请我视频通话。孩子一看到我就喊了起来,“跟你说了不能出门!” 我说开着车呢,没事,撒谎去顺丰拿快递,因为现在都是自提,不送上门了。虽然有时候会因为撒谎感到愧疚,但想想是为了小动物的性命,也算是个善意的谎言吧。

车少了,路都变宽了一样。开车倒是蛮爽,以往40分钟走走停停的路我现在20分钟不到就能开到。

到了宠物所在的小区门口,保安盘问,我就说人家要求我们帮忙上门喂猫的。目前为止,还没有保安为难我。

2月9日,武汉市某社区实施封闭管理。 新华社 图

上门

到现在,我通过协会帮喂过6只猫、1只狗。最远那家在北湖的一个老小区,养了两只猫。我和撬锁师傅从1楼爬到8楼,两个人喘了半天。开锁全程跟女主人视频的,师傅边在那弄,她说家里有个大的猫砂盆,应该不会很乱。

门一开,一塌糊涂。

她家两个卧室都开着,本来是想让猫玩的地方能大一点,结果一张床是猫屎,一张床是猫尿。

“怎么会这样?”她看着视频通话里的画面吓呆了。

我进去一看,猫砂盆里装的是膨润土猫砂,盆子倒是挺深的,但面积太小了。膨润土又重,猫扒拉不动,没法把屎埋起来。几天就拉满了猫砂盆,就往床上祸害了。

主人气得要死。我说这不是猫的原因,是人的原因。你没回来,也没准备充足。我从餐桌下找到只橘猫、窗台上找到只白色长毛猫。万幸,它们都活着。

其实帮助小动物的很大一部分是处理屎尿,这个可以说吗?听起来挺污糟,但这就是上门喂猫的工作之一,也是人养宠必须要承担的……这两只猫单独在家有十天了,一张床上有几十泡屎。隔着口罩我都能问到刺鼻的臭味。

然后,我戴着手套拿他们家的餐巾纸抓床上的屎。干巴巴的、黏糊糊的,通通都放进我随身带着的塑料袋里。那主人舍不得扔床单,我还要把床单理出来扔在门外。

我都不嫌弃这些屎尿,我原来在协会的基地见识过更脏的呢。每周一次去做义工,那都是一身屎、一身尿回来。那些小狗看到人来开心嘛,不停地扒拉着想要抱,尽管它们脚上踩了屎尿,但看着它们水汪汪的眼睛,你是很难拒绝的。

等我从基地出来,一身固定的行头上全是猫狗蹭上的屎尿,只能脱下来在装在塑料袋里、把口子扎紧了才敢回家。我家狗都嫌弃我。我进门跟家人招呼都不打就冲进浴室,先洗衣服后洗澡。

我去过一个满是呕吐物的房间,属于一套房隔成好几间合租房的那种。一张床、一个写字台、一个衣柜,两个猫砂盆和猫粮就挨着衣柜放,这些东西就把七八平米的房间堆满了。第一次去的时候,那只猫咪等在门口,估计是以为主人回来了。我一进去,它“噌”一下就钻到床底下,我只看到个影子。

它主人是个来武汉打工的男生,20多岁吧。他跟我讲,猫是朋友不要他才养着的,大概是他买的猫粮太便宜了,猫吃得少而且拉稀呕吐。我看着床上、地上,那种黄绿的东西一滩滩的,十天下来,干的干、湿的湿,也没法下脚,于是去公共厕所拿拖把、扫把,弄了将近一个小时。

边拖我就边跟他聊,夸他有爱心,就花心思各种表扬吧。因为也怕他回来以后嫌麻烦就把猫丢了,或者对猫不好。小伙子嘛,他听了(我的话)心里不就舒服一些,就不会把猫扔掉嘛。

他家猫粮、猫砂不够,朋友都在别的区,封路过不来。我先在我小区附近的宠物店给他买了4包,又提前跟市区的一家猫舍联系好,专门开车过去买了三袋猫砂。35元一袋的猫砂,那不便宜,平时网上买也就20左右。可现在武汉全城的猫粮、猫砂都告急了,也没人会嫌贵。

我第二次去他家的时候,那只三四个月大的小猫跟我很亲,摸我的手,扑我的脚,到处蹭。当时就觉得,我是个好人。

我还遇见过一个打工男孩,他的猫被关在猫笼里。养猫的人叫那“猫咪别墅”,猫粮、猫砂盆都在里面。我去的时候盆里有水,但没猫粮了。那只看上去已经成年的猫看到我扫都不扫一眼,也不叫唤,好像不怎么开心,比较冷漠。我也只敢隔着笼子摸摸它。

我一般是喂完、收拾完就离开的,有只小狗是个例外。那只黑白色的约克夏被关在铺着一次性尿垫的阳台上,身上一股尿骚味。看到我来,它兴奋得转圈。我把它从阳台放进来喝水,真的是牛饮,一下子就喝了半碗。

它主人去西安玩,封城没办法回来,亲友也没人可以照看。我就说可以把这只小狗带去我家附近的宠物店。正好那家宠物店还寄养着我从协会带出来的两只残疾狗,我每天都回去照看它们。

跟我回去后,那只小狗肚子那边的毛全被我剃了。因为它毛长,尿尿的时候粘到了,时间久都打结了。它脚上踩了屎,臭得不行,宠物店的热水器不能用,我也只能把它脚掌的毛剃光。它主人也蛮在意这只狗的,后来从西安租了个车赶紧返汉了。前一天晚上到,第二天就来店里接狗。

那天我在宠物店搞卫生,三只狗在店里撒欢。主人一叫小狗的名字,哇,给它开心的哟,两只爪子不停挠玻璃门,就要出去。那种再见主人的开心劲,让我觉得做这个事,值了。

它主人没进来,不知道是因为疫情还是因为狗太臭了(笑)。于是我们就隔着口罩、玻璃门喊话,我把狗装在航空箱里递给她,她发短信感谢我。

限行

2月3日中午,我接到了一条“限行”的短信,大意是提醒私家车主,对非参与民生保障工作、生活继续使用机动车之类的,一律不得上路行驶,否则会予以查处。那几天天气比较好,可能有些人蠢蠢欲动想出门,交通部门才再次提醒吧。

2月3日,武汉街头人迹寥寥。 新华社 图

当天正好我下午有个帮喂的活。想了一会儿,我还是放心不下那只猫,冒着被交警扣12分的风险也要去。我说辞都想好了,要不说我没看到,要不说我这也算保障民生,毕竟动物尸体腐烂也会造成卫生问题吧。

那只猫的主人是福建人,她家是在这边做建材生意的,把猫关在商铺里,说自己可能要10天后才能回来。本来她是要把电动卷闸门和玻璃门的钥匙寄给我的,但快递到不了武汉,只能让邻居到家里拿了备用钥匙给我。

下午三点我拿到钥匙,三点十分我就出了门。正在开门的时候,女孩在视频里叫“毛毛”,猫就在里头喵喵叫。女孩也特开心,很兴奋地喊“太好了,你还活着!”

进去之后,里头黑黢黢的,见不着光。那只七个月大的白色田园猫,脑门上有两条黑花纹,一看它就躲我。水、粮还有猫砂盆还是准备得蛮充足的,我搞完卫生、添好猫粮和水,感觉这猫能支撑到主人回来。

后来我也没再接帮喂单子了。我每天去一次小区附近的宠物店,把从基地带回来的两只残疾小狗牵出去遛。也不能让它们在外面待的时间长了。有些地方传言说动物会有传染病,捕杀猫狗,我还是很担心的。宠物店外大概是十点半左右会有阳光,我一般就那时候带它们出去晒晒,遛二十多分钟再回去。

去宠物店的路上会路过一家店面,里头关着两只小狗,每天一见我就隔着玻璃门摇尾巴,身后是满地的屎尿。本来是有人去喂养它们的,但那人封城后就不愿意去了,隔了好多天去说受不了,房子里面太脏,回家身上过敏。我能从缝里塞狗粮给它们吃,但弄不进去水。

我纠结了几天,还是不忍心,辗转联系到人开了门,进去打扫了两小时。唉,又是扫屎拖尿。我腰不好,弄得自己累得不行。

回了家,我去洗澡前往我家空气净化器边上一站,数值直线上升到265。我吓得赶紧走,幸好丈夫在边上没注意,不然看到又要说我。

有时候在家里做家务、看电视,一下子会想起帮喂过的某只宠物的样子,就像一张照片一样。比如被关在笼子那只冷漠的猫,它主人后来联系过我一次,但因为封路了,我也过不去,只得让他再联系协会的其他志愿者。偶尔我就会想它之后会怎么样,会不会有应激反应。

有的人会写日记之类的,我就是一笔糊涂账。比如说我救助的狗,别人领养了,过得好,我心里会很舒服。过得不好,我就会去想,是不是我不该把它送出去,会不会有另一种结果?我就开始纠结、烦恼。我怕积攒多了自己压抑,干脆就不去主动联系那些主人,默认小动物都在享福。

我现在家里除了“原住民”皮皮之外,还领养了只老年狗。一般这种狗体弱多病,没人领养,我也只是想给它养老送终。

我觉得我从狗身上学到了很多,以前我跟老公吵架,会觉得情绪一下子特别激动,愤怒或者难过。可见多了那些残疾狗,这些狗的生活条件那么差,仍然还对人保持善意,开开心心地吃饭、玩耍,我觉得人真的应该知足、平和些。

其实我平时很宅的,反而别人都宅家里时,我却打了鸡血一样天天往外跑。帮喂不易,疫情褪去的话应该是春天吧,希望那时候宠物主人回到武汉,都有一只活蹦乱跳的毛孩子等他们,这我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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