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啊,汝想欲吹去地块,涌啊,汝想欲打去地块。”在老家潮州时,李四顺喜欢叫上几个兄弟,爬上潮州古城墙,对着韩江唱歌。古城千年的文化沉淀,人们的智慧化成语言,代代流传。
今年,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中涌现出了一批方言乐队,受到大众热捧。六甲番乐队是广州的一支潮州话乐队,乐队主创李四顺说,出来闯荡,发现不少方言日渐式微,于是,他开始选择用母语创作。李四顺的歌里,把儿时记忆和潮语碰撞,用充满烟火气的“老话”记录下在家乡发生的故事,为人们呈现出生活本来的样子。他说,想把潮语民间的这些“老话”都写进歌里,把民间智慧都“捞”起来。
第一次公开演唱潮语歌被赞生猛
对李四顺来说,组建一个潮语乐队,完全是偶然。
李四顺本名叫李哲,老家在潮州潮安区浮洋镇,潮汕人向来敬神,乡人们祭拜时总爱喊一句“平安四顺”,出来闯荡,他想把这份祈愿带在身边,就给自己起了个艺名——四顺。
吉他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李四顺小时候出了一次事故,在家里休养了两年。看到别的孩子都去上学,自己只能待在家,他觉得被世界“抛弃”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李四顺在电视点歌台看到beyond的演唱会,吉他、长发、摇滚,这场演唱会让李四顺感觉“一扇大门被打开了”,“看到他们的不一样,我想我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发光发热。”
摇滚给了他力量,他也爱上了音乐。李四顺没有系统地学过音乐,但喜欢跟着哼唱,自己会瞎编一些歌词,有时半夜还和弟弟在床上唱着玩。
李四顺读书时组建了四五支乐队,但基本唱的都是英文歌或者普通话,潮语歌他偶尔也会写,但从没演过,只限朋友之间的分享。
2010年,一次在LiveHouse(音乐现场)的演出结束,观众意犹未尽,李四顺从吉他上扫出一首自创的潮语歌。“场子一下就沸腾了”有几段重复的旋律,台下的观众开始一起合唱,李四顺在台上念起了诗。
这首潮语歌编曲节奏强烈,蓝调加上夸张的潮语唱法,像在黑夜中静静地述说,忽然又撕开一道口子,强光猛得照了进来。
李四顺第一次公开演唱,收到了这样的评价:生猛、野性。音乐行业的前辈主动找到他,请他喝酒,告诉他这事能成。潮语歌能被人接受,唤起共鸣,让李四顺有了继续创作的信心。
“感觉一扇大门被打开了”李四顺笔下写的歌越来越多,《伊莎贝拉》《晚安妈妈》《刍狗之歌》……它们是族人节日的拜神仪式、阿嬷爱讲的俗语、儿时停电的夜晚……
李四顺在故乡生活了20多年,好像每一帧生活画面都能成为他的创作素材。
小时候,李四顺听阿嬷说,潮州人曾被外地人称为“六甲番”,因此“六甲番”就成为了乐队的名字。
常听阿嬷说“肚兜里缝三块大洋”
六甲番乐队的成员,平时各自都有工作。主唱李四顺是医院的一名会计;巴扬琴手小南是通信设计工程师;打击乐手阿雁是音乐幕后策划人;贝斯手润钊是一名在校学生。
阿雁从初中就开始和李四顺组乐队,除了李四顺,他在乐队的时间最长。潮语是古汉语,有八个声调,比普通话多一倍。歌词写得既不失潮语本真又好听很不容易,阿雁觉得,每次演奏乐队的歌都很过瘾。
贝斯手润钊是“95后”,在乐队年纪最小。他今年刚加入乐队,不仅填补了乐队低音部的空缺,也给乐队带来了激情。润钊坚信,方言乐队一定有市场。
别看乐队成员都是兼职,但组乐队他们是认真的,绝不是在玩票。
每个周末,乐队的成员都会腾出半天时间聚在一起练习。八月闷热,借来的排练室没有空调,风扇作用不大,一首歌下来,大家的衣服湿了一半,乐手们不得不多备一件T恤。
乐队成员也换过,难得的是,换来换去也都是潮州人。演奏起李四顺的歌,他们总能联想到儿时家乡的生活。
“穿着背心、短裤,骑着小绵羊,去街上吃冰。”演奏乐队的歌,让打击乐手阿雁总能忆起味蕾里海滨小城的夏天。
工夫茶、潮剧、传统潮州小吃……李四顺开始写歌时,就是从最市井、最接地气的地方开始。潮汕人的生活太有自己那一套了,吃什么、住什么、信什么、不要什么,全都清清楚楚,所以很多东西得以保存。
“唱歌,歌欲唱分地甜听,唱给树顶个鸟仔听,唱给溪底个鱼崽听……”停电的夜晚格外安静,好像只有这个时候,人们有时间跟小鸟谈下话,跟溪里的小鱼唱一下歌,《刍狗之歌》是李四顺写儿时停电时的生活白描。
《晚安妈妈》里,李四顺把平时难以对母亲启齿的话都写了进去,“她每天会买来新鲜的肉和虾来喂那只乌龟,它已冬眠四回,想你已应该懂事和长大。”李四顺离家后,母亲每天都会买来新鲜的鱼虾喂他的宠物龟,虽不善言辞,但母亲的爱,李四顺都记在歌里。
歌词的内容虽然细碎,但是,在李四顺眼里,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李四顺小时候常听阿嬷讲前人的故事。阿嬷家有五姐妹,男丁过番讨生活,战乱时通信中断,五姐妹用最后一封侨批的钱,做起了烟草生意,养活了整个家族的人。
“阿嬷说,当时怕姐妹失散,每人的肚兜里都缝了三块大洋,以备不时只需。”阿嬷一直它们保存了下来,李四顺家里还有两枚。
千年古城,太多故事。故乡的包罗万象,给了李四顺安全感和文化自信。他有取之不尽的素材,在故乡生活20年,他想用他的方式,记录下一个个微小的瞬间,也把这里的精气神保存下来。
亲友“泼冷水”也浇不灭他的热情
做了近十年的方言音乐,李四顺不得不承认,这块的市场很小众,喜欢听他们歌的人并不多。
六甲番乐队有一个微信粉丝群,现在群里有110人。今年6月,乐队在中山办了场演出,200人的场地,只来了30人,其中20张票还是当地潮汕商会送的。回到潮州演出时,亲友也去过现场支持,但不少都听得一脸茫然。
“你这些歌没用的,红不了。”李四顺并不想出名,但他很想自己在乎的人喜欢这些歌。小时候的死党、家里的亲人泼了不少冷水,并没有浇灭他的热情。
李四顺也发现,自己的坚持,慢慢地改变了周围的人。阿妈一开始最反对李四顺组建乐队,觉得这是“歹仔”做的事,后来看到李四顺写了20多首潮语歌,又开始帮他解释民间“老话”的意思。
李四顺说,这对他帮助很大,他想把潮语民间的这些“老话”都写进歌里,把这些民间的智慧都“捞”起来。
出来闯荡,李四顺发现不少方言日渐式微。虽然年轻人不少会讲潮语,但方言夹杂着普通话,总感觉不咸不淡。
要开学了,李四顺4岁的女儿从老家回来,操着一口地道的乡音,她甚至跟老家茶叶档的阿叔学了不少做生意的“行话”。李四顺觉得这样很好。
“方言愈发式微,以后可以把这些歌留下来唱出来。”李四顺想把潮州最地道的语言都“锁”在音乐里,写成歌流传下去。
“人人都当勥人,兹个社会谁来作漚人?”(意思是:人人都是精英,那这社会谁来做底层的普通人?)小时候,成绩稍有波动,阿妈就会大动肝火,质问李四顺前途在哪里。但阿嬷却说无所谓的,她总是用这句话来帮李四顺解围。
今年,六甲番乐队准备签一家唱片公司,不出意外,他们的第一张唱片就快面世了,乐队成员充满希望。
李四顺打算这样写乐队简介:有人坚守故土,有人投身浪潮出走。但最后,他们知道永远走不出那个冲茶时绕茶盘旋转的手势,像个轮回。
南方网全媒体记者 李业珅 实习生 李恺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