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耿云
《青春有你2》昨晚收官，刘雨昕以第一名的成绩C位出道，而陆柯燃也获得最后一个出道席位。在The Nine 女团里，一下子有了两名中性风的选手，被众多网友嘲作是一个“T头T尾”的结局。
作为一个T，也就是一个中性打扮，留短发，偶尔穿男装穿束胸的女孩，我本该她们的出道而感到骄傲，但在这半年也正是因为她们，我感受到了我这20多年没有感受过的，对我们这个群体的攻击和恶意。而今晚的结果则将这一切推向了高潮。
近两个月来，我在微博、豆瓣收集了很多关注这个节目的网友对“T or 铁T类型” 练习生的评价，今天我们一起来看看，也谈谈我的感受、经历和反思。
|| 什么是“T or 铁T”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不能接受被称作“T or 铁T”，这些标签让我感到不太舒服。原因在于T这个称呼，经常被看作女同性恋里扮演男性的那一方，而我非常不喜欢自己被看作男性。
到后来，女同性恋的圈子变得更加多元，T 又分化出了娘T，而铁T则成为了拥有更多男性特征的代表。我不喜欢各种标签化的词汇，仿佛给你贴上这个标签，就可以涵盖你的一切，不在乎你的特点。
但网络世界又流行给所有人用扣标签的方式来简单分类便于理解和传播，于是大家不得不去接受和使用这些词汇。
在这里要说明，我并不确定刘雨昕、陆柯燃和其他中性风的被冠上“T or 铁T”称号的选手们是在女同性恋里的那个T，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立场，我想讨论的是，网友们是如何看待的，而这些看法又反映了怎样的关于性别和性少数的刻板印象。
|| “中性风≠ T，短发≠ 铁t”
青你2的109位练习生里，有很多短发头的女孩，所以在一开始的时候，被大家戏称为“青春有T”。但究竟谁是T、怎样才是铁T引发了很多讨论。大家相对一致的看法是，中性风不等于T，而留短发也不一定就是T。
在这几个分类里，中性风看起来是最大的一个范围，男生，女生都可以走这个路线，但在大部分时候，她/他表现出的都是属于自己原本性别的特征。
网友举的例子有：Ella, 就算人家以前短发，但也是会穿女装穿裙子的，没有失去女孩子的灵气；Lisa也有卫衣夹克鸭舌帽长裤，可以很飒。大家会认同一些T走的风格，是中性风。但铁T，就不一样了，大家认为：“铁T就是除了生理是女性，其他都是男性”。
爱奇艺最近经常被嘲讽，误会了中性风和男性风其实是两回事。在“究竟什么是铁蹄”的问答下面，我看到大家的落脚点落在了 “完全的男性特征”这一点上。
特征包括，只能穿裤子，不能接受裙子，穿束胸，举止心理还有兴趣向都和男生一样。还有人说铁T平时只穿长裤不爱露腿。说实话作为一个T，我都惊了，认真的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大白腿。
这些网友认为，铁t就是和男人一样，和女装大佬相对应，根本上来说是异装癖或者性别认知障碍。还有一些比较直接的网友表达：所谓铁t就是跟男的没什么两样，铁t=长得丑，像男的。我表示这种言论不仅辱T还辱男。
我承认有一些T型的女孩的确不能认同自己的性别，在她们的认知里，自己应该是女孩而不是男孩。但如果所有穿束胸、不穿裙子、酷酷的、喜欢做“男生喜欢的事情“的女生都被称作铁T或者被认为是性别倒错，这是很不够尊重的，特别是当她们反反复复地申明自己认同自己是女孩子的时候。
但很多时候时候身边的人，或者观众都只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而并非去倾听对方的想法。刘雨昕也表达过自己喜欢小麦色肌肉男，但除了她的粉丝，有谁愿意承认这一点，穿个束胸拍照还要被人指指点点。
真的需要更新一下大家的认知，即便是女同性恋里的T，她有一些偏男性的打扮、有一些更多男性会喜欢的喜好譬如打球踢球什么的，都不代表她想成为一个男的，她是女生，也爱女生，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做的事情而已。
就像不应该有人去规定一个女团不能有两个"T"一样，缩小胸部的胸衣，宽松剪裁的衣服，行走方便的裤子，短短的头发，喜欢电子游戏，足球，篮球，编程，理科等等等等的东西，都从来不代表她想抹去自己身上的女性特征，不代表她不想做女人。
当然，我在这里也想强调，我们应该尊重那些不认同自己性别的人。易装“癖”和性别认知“障碍”这样的词汇将他们的困境病态化，污名化了。这原本不是一种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希望在今后的语言里，我们能有更好的词汇来代替它。就像变性手术现在可以被称为“性别肯定手术”一样，这不是在治病，而是在帮助他/她们获得对自己身体完全的肯定。
|| 为什么“T or 铁T”不能进女团？！
在一个叫“大家不喜欢铁T，那娘T或者P可以入团吗？”的回答帖里，我总结了几种大家拒绝T型选手的理由，放在女团的发展框架里，乍一看真的是说得“头头是道”，但仔细一想其实站不住脚。
理由1：“搞特殊化”
粉丝们认为，一旦铁T入团，会显得与其他传统女性特征明显的成员非常不同。她们无论何时何地都必须要不同的妆发、服装、造型和舞蹈风格，显得很“独特”，这种独特会导致一种整体的“不协调感” ，或者太过 “吸睛”而掩盖掉了其他成员的光彩。同时，还有人认为“铁T”在女团，很像一个solo歌手和一群伴舞，没有团队的感觉。
的确，有一个特征非常明显的人物在团队中出现的确很吸眼球，但当我去问我身边看青你2的朋友们时，她们从来没有表达过自己只会盯着舞台上那个穿的、长的和其他人不一样的人。
一个女团，我们相信他们每个人都有足够的特点去吸引观众。我记住左卓是因为她的高音，记住虞书欣是因为她的可爱，记住陈珏张钰是因为她们独特的嗓音，记住乃万，谢可寅是因为她们优秀的rap和创作能力，记住上官喜爱是因为她很有特色的舞蹈，表情和妆容等等。
那么既然这些所有都能够成为吸引观众的点，为什么穿的不一样，发型不一样不能成为一个合理的吸引点？更何况穿着打扮也不是硬实力的一部分。
至于不协调，都是可以去调节的事情。成员们的音色音域不一致，可以去搭配让整体的效果更加入耳。破风组练习的时候，Lisa也指导练习生们，特别是C位许佳琪去调整自己的状态来平衡全组的性别气质。最后破风的舞台就非常棒啊，美帅美帅的，没觉得哪里不和谐。
用“搞特殊”“不协调”去抵制T型选手入团的人，只是陷在了传统性别视角下、甚至是男性凝视下，对女团的刻板影响里。
他们能够允许各种各样在实力上有瑕疵能力不够均衡的成员，却坚决不能接受一个中性打扮的女生入团 （我这里只很多已经出道的女团不止青你这个节目，所以没有拉踩的意思，粉丝别误会），扛起打铁的大旗。他们要的，就如他们所说的：全都是漂亮姐姐的，穿着裙子的女团。
但时代变了，我最高兴在这个节目里看到的就是，越来越多不符合传统性别审美的女孩走到了这个舞台，让大家看到，让我们欣赏，甚至让更多的人意识到：女孩子们的美好，是可以有很多种的。
理由2：“担心性骚扰，搞对象”
我可以理解大家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我们长期处在异性恋的文化里所以习惯用异性恋的思维或者模式去思考问题。就像我们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友谊所以女女之间也不会有，大家会觉得T入团就像把男人丢进了女人堆势必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但真实的女同性恋的圈子并非如此。作为一个中性打扮的女同，我所有的好友都是女性，我们也会像普通女生一样挽手臂一起去买东西逛街，她们不会觉得我是在骚扰。
重要的是，我们同为女性，更加可能会知道什么行为是尊重女生，什么不是。所以大家不要一看到什么搂搂抱抱的就觉得是在性骚扰，很多时候就是普通女生之间的搂搂抱抱。
其实作为T，我们或多或少都会有被人误会的担忧，所以平时会非常谨慎。我在不熟悉的时候，会很冷漠地和女同事保持一定距离，也不会多搭话，怕被误会。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不少恐同又自恋的人儿，觉得你和她多说两句话就是对她有意思。但其实抢手的T们都可高冷了。我听说陆柯燃在长隆上下班坐车都是坐副驾驶，就是怕被拍到和其他姐妹挤在一起的画面。
我们不是所有人都会如网友所想，会卑鄙到都会利用性别优势去接近、甚至揩油我们喜欢的女生。更何况，这些练习生们都是活在镜头下的人，很少会有人会冒着前途被毁的风险去做骚扰的事情吧。而且一直陪伴她们的工作人员，以及出道后的贴身助理，也会有男性。如果粉丝们可以去相信男性工作人员，为什么不能相信同为组员，要为自己的前途负责的“铁T”选手们呢？
至于谈恋爱，先不说她们应不应该谈恋爱的问题了。说这些话的人是不是不知道女同性恋里有一种叫泡泡龙（ppl）：就是两个很女性化的女生在一起。港真，要搞姬，真的可以不需要铁T。现在女同性恋圈子里最流行的就是两个漂亮姐姐在一起。她们要真想谈恋爱，可不是你赶走一个“铁T”就能拦得住的。
在青你2这个节目里，大家粉cp粉的很欢，对拥有男性气质的长发女孩也喜欢的不得了。刘令姿经常被粉丝叫弟弟，喻言和赵小棠被称作北京男人，曾可妮是长隆男高。对她们之间的各种活动也非常喜闻乐见。粉丝们仿佛很擅长发觉这些外表女性化选手的“男性内核”。同时拥有男性和女性的特征从来都不是大家要去抨击的目标。
大家所不能接受的，只是外表男性化的女生，让粉丝们觉得是“男人”的选手。但我想说T只要自己觉得是女生她就是女生，而恋爱，也是你idol自己的选择。T 不是男人。粉铁T也和粉男团不一样。
有人说铁T入团感觉就是T和T的后宫，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你pick的姐姐妹妹？！还有人说能不能建议组个铁团，别祸害直女。市面上99%“直女”团你不去粉，谁稀得祸害你。不好意思，写到这里我已经想口吐芬芳，差点失去理智。
理由3：“铁T的粉丝爱撕逼”
在豆瓣上有一种很流行的理论是关于铁T粉丝不讨喜的。他们总结的原因是娱乐圈不吃铁T这一套，市场不行，所以当其他队友有资源的时候，就很容易撕逼来宣泄情绪，粉丝之间的关系会因为铁T粉而支离破碎。
我不太了解饭圈，也没有粉籍，我甚至都没有给刘雨昕陆柯燃投过票，对各路粉丝之间的行径只是有所耳闻，所以不予置评。但因为争抢资源而掀起的粉丝之间的骂战从来都不少，也不分男女。曾经各种大势男男或女女cp的粉丝们都能因为资源的竞争闹到两人不再同台，一个限定期2年的9人团粉丝之间有矛盾太正常了。单纯的把帽子扣在T型选手的粉丝上，可能不够公平。
至于市场的问题，我从没觉得走中性风是市场不受欢迎的。如果不受欢迎，作为一个90后，我还蛮惊讶现在大家对多元化的态度居然有倒退的趋势。
港真，当年看05-09快女的时候，很多家庭都是一家人坐在一起看的，虽然家长们颇有微词，但从那时候开始，明星们性别形象多样化的大门已经被打开了。
这几个月看到观众们对刘雨昕等人的谩骂甚至是人身攻击，我都有一种穿越的感觉。当然也可能是那年代网络不行我也不知道别人说啥，但至少我爸妈这一辈传统的人接受度还挺高的啊。所以费解啊，也不敢解答。
那么就算现在中性风的市场宽容度不够高吧。但刘雨昕，特别是陆柯燃的出道，还有林凡的高人气，是不是说明其实受众还挺多。如果真的没潜在受众，爱奇艺也不会推出“不被定义的X女团”的口号。
当然我知道现在的大趋势并不欢迎各种不符合传统性别规范的形象。很多过去有刘海的男明星们有一段时间也争相剃了寸头。刘雨昕也在舞台带了假发穿了裙子。
但我想，或者说我想更加乐观的去表达，我们的社会，对多元的性别观念、对不被定义的人，还是有所期待的。我想这些期待，会一步一步演变成实质的力量。
总结一下，我看了这么多对T or 铁T的批评和攻击，绝大多数在逻辑上都站不住脚。更多的，还是部分观众对传统性别观念和男性凝视下的女团的坚持。
就像下图里的言论一样，歧视也没有仅限于T们，那些不够美的，瘦的，矮的，黑的练习生们都获得或少被攻击和批评。
很多言论都看的我很难受，但我想表达，即便是在要求外貌的演艺圈，我们也应该看到更多不同的，女性的美，让更多的女孩认识到，我们不必去追求或者遵守已有的成见和规范，做自己，就可以很美。
|| 一个女孩从小T到大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前两天看到陆柯燃的采访和刘雨昕之前参加节目的截图很有感触。作为一个和她们类似的人，她们的成长经历也勾起了我很多回忆，深叹：一个女孩在传统的性别规范里，坚持自己从小T长到大，真的是很困难和需要勇气的事情。
先看看刘雨昕被嘲讽不配来女团的“证据”吧。她说她不喜欢穿高跟鞋，所以在男团里会更加自在能够做自己，于是就被人攻击你就是想当男人，去男团，现在干嘛来女团搅和。
我觉得这种讽刺真的很无理取闹：在这种有一些性别刻板的节目里，要求加入女团女生都必须是传统女性形象，要穿高跟鞋，那你怎么能够让一个不喜欢穿高跟鞋，要中性打扮的女生加入她们呢？
当只给我们两种选择的时候，她不想穿高跟鞋，喜欢跳街舞，就的确不适合加入那个传统的女团，有什么问题？这一切都不能证明她想做男人而去了男团。她是在性别二元的世界里没有多余的选择。
我当年和刘雨昕遇到过同样的困境，却没她那么幸运。我很喜欢唱歌，也唱的不错，在中学合唱团里是很稳定的女中音。但当我发现随团演出的时候要穿裙子出场的时候，我整个人都崩溃了。
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么抗拒穿裙子，所以我提出要去唱男高音，但被老师拒绝。最后我被迫离开了合唱团。上大学后，我其实蛮想参加合唱团多一些声乐上的训练，但因为害怕再次要因为穿裙子的问题而抗争，就没有去报名。
那时候我提出要去唱男高音并不是因为自己是当男人，而是像合唱团这样二元性别分类的团体没有给我这样的人空间。当你意识到你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样，有点像假小子的时候，你就不得不去把自己划分到男性的群体里去。
我觉得《向上吧，少年》这个节目组真的做的很棒，他们就当场改了团名，去除了它的性别化，让刘雨昕有做自己的空间和可能。这明明是一件很尊重性别形象多元发展的桥段，却被拿出来群嘲。
现在回想自己的过去，会觉得懊恼又心酸，如果合唱团不是一个二元性别对立的团体而导师和观众也更加包容，我会不会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位置，毕竟我那么热爱唱歌。我也庆幸在我的青少年期，学校没有流行那种日式校服，如果让我穿着制服裙装去上学，我可能已经辍学了。
我想15岁的刘雨昕可能和我一样，有同样的困惑。因为我们在二元性别视角的教育下，觉得除了女性就是男性。当我们发现自己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样的时候，也会去怀疑自己是不是想做男生。
后来在大学一门性别研究的公选课上才得知，原来这个世界不是只有男女两种性别气质，它是一个光谱，我们每个人都可以不一样，都可以在上面找到自己的位置。
知道这些的那一刻我整个人都轻松了，仿佛甩掉了一个巨大的矛盾，解答了我为什么明明很喜欢做女生但喜欢男孩子气的打扮。其实可以看出，刘雨昕现在的造型相较于之前已经不那么男性化了，也有在反复尝试穿裙子戴假发。
虽然还是有很多人觉得她这些都是证明自己可以驾驭各种风格的吸粉的手段，但我更愿意相信，她和我一样，只是抛弃了过去二元性别的视角，拥抱了更真实自己。
作为一个中性化的人，特别是从小到大都保持这个形象的人，会受到来自各个方面，家长，老师，同学，社会等等的规训甚至霸凌。我们也并非能够始终如一，这个过程有些波折，需要很多的勇气和代价去和外界抗争。
看到陆柯燃说她去学击剑，又退役读书，到最后去读金融都是顺从了爸妈的安排。但顺从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离开去跳舞，去做练习生追求梦想了。我想在现实里，她一定遇到了什么不得不去叛逆和作出改变的事情。坚持自我的后果就是到现在都不敢给妈妈打电话。
我在高中的时候因为受不过家里的压力，留了长发，到大三的时候，我才下定决心剪掉头发做自己。为这件事情，我和我妈的关系一度很僵。当我不断意识到父母的期待和我对自己的期待不符合的时候，做自己和与他们保持良好关系的矛盾是我不得不要去权衡的东西。
同时，当我意识到我在一些城市上洗手间会被人侧目甚至辱骂的时候，我做了人生中很重要的决定，就是要努力去到一个能包容我的地方。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少数为了能够自在的上洗手间而去读研读博的人吧。
看到陆柯燃最后出道，虽然我没给她投过票，但我深感欣慰。很多时候，我们那么努力，只是希望被认可，被当作普通人看待吧。
最后，真心祝愿109位姐姐妹妹都有美好的未来吧！我真的好喜欢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