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县县城里大多数街道车都不算多,人也不多,除去饭点时间,到处都特别安静。
在这个不断被外界想象、看起来却低调普通的地方,我听到了一些好听的声音,遇见了一群特别的人。
雄安新区位于河北省保定市境内,地处北京、天津、保定腹地,规划范围涵盖河北省雄县、容城、安新等3个小县及周边部分区域,2017年4月1日 ,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在此设立国家级新区。
01
那一天,他听了46遍《安河桥》
刘伟扎着马尾,肤色黝黑,声音浑厚,他的模样让人想起在赤道附近海边的潜水教练,云南古镇里的酒吧老板,古玩市场倒卖“古董”的小老板,还有街头背着吉他用力唱歌的旅人。
在雄县,刘伟经营的飞翎酒吧是为数不多有人气的地方。在酒吧门口等刘伟时,我见到了他的孩子。姐姐搂着吉他摁着和弦小声哼唱,弟弟坐在一旁抓着铅笔写作业。
十几分钟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出现,“来,吃火烧”,刘伟走过来将手上提着的驴肉火烧递给孩子。
刘伟在雄县本地小有名气。年轻时候玩音乐,和朋友组建“飞翎乐队”,办过乐器培训学校,2011年开了这家飞翎酒吧,现在还经营一家婚庆公司,名字也叫“飞翎”。
飞翎乐队存在的时间不长,如今,乐队里的成员有的消失了,有的也像刘伟一样做起了婚庆。
去年的一个下午,结束工作后的他坐在婚庆公司的房间里,点开了视频网站上的电影《缝纫机乐队》,看到小镇青年乔杉招来几个人组建乐队,那几个其貌不扬的人站在舞台上投入地打鼓、弹贝斯时,一大段吉他solo响起,刘伟脊背发凉,愣愣地盯着屏幕,眼泪掉了下来。
他拿出手机,给之前乐队的鼓手发信息问,“你看《缝纫机乐队》了吗?”
过去在雄县,刘伟每天弹琴、听歌、练歌,除了吃饭睡觉,全是音乐。但现在他忙起来好几个月都不会碰吉他。去年五月的一个下午,他忙完所有婚礼订单,抱着吉他坐在酒吧门口,想弹唱一首《安河桥》,手指放在琴弦上,一时不知那些曾经熟稔于心的和弦该怎么按,张开口,歌词早已忘光。
他懊恼地放下琴,打开手机,将《安河桥》听了46遍。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02
他上台唱了首歌,以酒吧老板的身份
刘伟经营的婚庆店占去了很大一部分时间。策划一场婚礼,涉及场地、舞台、灯光、鲜花、道具等方方面面。妻子开着车,和刘伟一起去量场地、逛市场——早些年的刘伟酒后驾驶出了一次小事故后,他再也不自己开车了。
无论是和家人在一起的刘伟,还是回忆起年轻时演出的刘伟,还是婚庆店里的刘伟,我们几乎感受不到他身上乐队主唱的影子。他教女儿弹琴唱歌时,是耐心的父亲;他在车里放宋冬野时,是疲惫的老板;在谈到老友离去的故事时,是哽咽的男人。
当然,他也聊起很多乐队事,可是这些不过是回忆里的啤酒泡泡。在这些重重身份之下,在他雄县的朴素日常生活之中,我没有触碰到刘伟年少时的烈酒一般的对于音乐的热爱。
直到最后一晚。
我在雄县的最后一晚,恰巧碰上民谣歌手李晋来酒吧演出。那天酒吧里塞满了人——有酒吧的常客,有刘伟婚庆店的客户,有穿着蓝色工装带孩子过来的父亲,有夹着皮包的老板。刘伟坐在台下,和一帮人喝起酒来,一杯接着一杯。
快结束的时候,李晋唱了一首《当我老了那一天》,刘伟也上了台,和李晋一同唱起这首歌。
他满脸通红,在台上和李晋一起声音嘶哑地大声唱着“当我老了那一天”,这句话不断地循环,他们一句比一句用力,好像舍不得结束这首歌。好像这首歌结束后,其他某些东西也要结束了。
03
酒吧里的人,酒吧里的歌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飞翎酒吧没有演出的晚上,也很热闹。
有年轻小伙坐在吧台旁将酒杯一字排开,一杯连着一杯倒进嘴里,似乎酒精还来不及与味蕾作用,就直接印上了脸庞,他们笑着不说话,偶尔抬头看了看吧台另一侧立起来正在直播的手机。
还有一位大哥模样的人,穿着黑色T恤,肚子撑开了整件衣服,他面前的酒瓶像一片森林,而他就是森林后一座巍峨的山。这座山突然摇摇晃晃地往前挪,“大哥”坐在酒吧的舞台中央,握住话筒,唱了一首《后来》。
他唱得好用力,五官皱在一起,眼睛紧闭,让人觉得他是痛苦的,那种痛苦既不属于城市也不属于诗和远方,而是属于他的、就在这座县城里的、可能是昨天发生的痛苦。
还有几个年轻人,他们是飞翎的常客。在雄县的那几个晚上,我总是看到他们,听他们唱歌。
04
大倩-《给X》
大倩说着雄县话,她总是笑,看起来是那种好脾气、很好相处的女孩。
和刘伟聊天时,他也提起过大倩。他记得大倩第一次在酒吧唱歌,站在台上一张口,嗓音清亮,刘伟感到惊讶,“没想到唱歌这么好的一姑娘,张口竟然是一口流利的雄县话。”
慢慢的,大倩成了酒吧的常客。有演出、客人多的时候,她还经常来酒吧帮忙。她是一家服装店的导购,白天上班,晚上和朋友来飞翎酒吧玩。她跟着刘伟学吉他,不让家里人知道,“父母觉得学这个没有用,对酒吧也有误解,我就不敢说,因为他们肯定不同意。”
在飞翎酒吧,大倩听到很多不同的歌声,发现原来雄县那么多走在大街上会淹没在人群里的人,拿起吉他唱起歌,竟然如此不一样。“大街上特别不起眼的人,在这里可能就是大神。”
大倩那段时间在单曲循环民谣歌手李晋的《给X》。她觉得歌词写得特别好,尤其喜欢那句“愿你快乐比烦恼多。”
“愿你快乐比烦恼多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烦恼别一人扛着
没有人在乎的
你也别太认真
愿你运气越来越好
别拿好运赌明天
日子本来不难过
别逼自己太多
愿你一切都如愿
过你想过的生活。”
大倩很羡慕在北京学音乐的同学,“如果初中毕业后,我能和他们一样学这个专业,可能我现在就不是这样了”。她说这话时,有着隐隐地惆怅,但她大多数时候是很快乐的,满足现在的生活,觉得音乐当做兴趣就好。
和大倩简短地聊上几句后,我好像突然明白了她为何喜欢《给X》。《给X》或许也是她给自己的歌,是她想对自己说的话。对于音乐,她有遗憾也有烦恼,但大倩一边在雄县做着小小的抵抗和坚持,同时也在说服自己——这种和周围环境朋友都好相处的女孩,也需要寻求与自己的相处方式。
05
杨猛-《会呼吸的痛》
杨猛是大倩的老朋友。他刚刚退伍回来。
杨猛在石家庄一所高校的调律专业就读。大二那年暑假,杨猛去看了《战狼2》的首映,坚定自己从小就想当兵的想法,当年九月份便入伍了。“一天当这个兵,永远是一个兵,为国家服务,为人民服务。”再回到雄县,杨猛顶着寸头,腰板笔直,在人群里很醒目。
中间是杨猛
当兵的经历对他影响很大,除了外型上的改变,他觉得自己心智也成熟不少。退伍后,他还时不时回忆起在部队里和战友们一起吃苦训练、一起抽烟屁股的日子。
当兵之后,才知道那种战友感情,一起吃苦,一起训练,一起抽烟屁股。“那时我们训练有一项是俯卧撑,用拳头撑起来,撑上半小时,撑到流血。然后报告班长,就被批准去医务室包扎好,歇上半天,第二天继续……当兵太不容易了。”
当兵的痛还在于“想见不能见最痛”。
那天晚上,雄县的几位年轻人坐在酒吧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说起自己的学舞蹈的前女友,“当时在部队一星期只给打10分钟电话。我在离家2000多公里的成都,你说我是给家里人打电话,还是给她打电话?”大倩说“给你妈打五分钟,给她打五分钟”。杨猛苦笑,“这十分钟还得算上接通电话的时间。”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杨猛叹了口气,掏出打火机说,“抽根烟冷静下。”火苗在夜里摇晃着。他说自己印象最深刻的歌是《会呼吸的痛》,这是他唱过听过很多次的一首歌。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一月一号的凌晨,我在新兵连下连的火车上,要去北京。我的小名是小黑,她给我发微信问,‘小黑干嘛呢?’我说,‘刚下连,很开心,要去北京了,可以离你更近了。’然后她说,‘咱们分手吧。’我也没多想,以为闹着玩,就秒回,嗯。没想到她是认真的。”
女孩是杨猛在石家庄的大学同学。那天晚上火车经过石家庄时,伤心的杨猛特别想从火车上跳下去,去找到那个女孩,当面问清楚为什么要散。
“可是我是一个军人,我不能那样做。”杨猛说。
杨猛熬过了那晚。可是大半年过去,他说起这件事时,虽是笑着,但期间还是点燃好几根烟,语塞了几回。
“我们恋爱的时候,中国人寿推出了一款了恋爱保险,从买保险开始满三年,如果两人结婚了,就会有一万多玫瑰和一个钻戒。当时她生日,我就花了一千块买了这份保险,给她当做生日礼物。那个红色的小本本上,有我们两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到今年十月二十三号,我们就好三年了。”
“可是……现在已经散了。”
06
刘佳兴-《理想》
我也见过刘佳兴很多次。他身材精瘦,寸头看起来很精神,总是和她的女朋友豆豆一起出现。他在酒吧唱歌时,很难让人不注意到,他唱歌好听,是那种大众喜欢的、能在抖音上走红的风格。豆豆倒是不唱,坐在台下看着他。
刘佳兴练过武术,当过消防兵。当年在云南的部队,身边全是南方人,一切都很陌生。想家时,他会唱许巍的《故乡》宣泄下内心的孤寂。新兵汇报演出时,他唱了筷子兄弟的《父亲》,唱得台下的新兵们眼泪直掉。
退伍后,刘佳兴喜欢上赵雷的《理想》,说这首歌特别能反映现状。
“又一个四季在轮回
而我一无所获的坐在街头
只有理想在支撑着
那些麻木的血肉
理想今年你几岁
你总是诱惑着年轻的朋友
你总是谢了又开 给我惊喜
又让我沉入失望的生活里”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刘佳兴清唱的这几句,没有酒吧的灯光和音效的配合,只有结束时的几声蛐蛐叫,反倒更加勾人情绪。消防兵的经历改变了他很多。第一次出警,是云南山区里的一场车祸,一家四口当场死亡。刘佳兴到了现场,没有血淋淋的场面,“他们身上没什么伤口,但是他们都死了。”
刘佳兴随身携带的各种证件
汶川地震的时候,刘佳兴也参与了救援工作。“当地交通水电都断了,没有什么征兆,人一瞬间就没了。在现场,我看到太多死亡。”
那晚,刘佳兴唱完《理想》后,他说,“我以前也想当百万富翁,亿万富翁,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觉得不现实。退伍后,我心里就四个字——活着真好,只要健康地活着,做着不太讨厌的事情,身边都是你喜欢的人,就特别知足。因为死亡,特别容易。”
“我的理想就是,平平淡淡,爱着我爱的人。照顾我的家人,我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我就想照顾好我的家人。”
在酒吧歌声响起的每一个夜晚,几百米外的广场上狂欢也同时上演——灯光长廊里,每隔十米就有一个摊位正在直播,人们在手机前唱歌跳舞,歌声里混合着“老铁双击666”“点个赞吧”。不远处,则是各种类型的广场舞,仿佛所有人都能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舞台。
我们从接触的每一个人身上寻找雄安这个宏大命题的影子,看到的是一个个鲜活的个体。我们问那些20来岁的年轻人,你们的梦想是什么?他们说,好好生活。
文 / 夏偲婉
图 / 马都尉
视频 / 城市画报视频工作室
监制 / 周浩
策划 / 杨凡 桂梅
导演 / 马都尉
摄影 / 马都尉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 采访 / 夏偲婉
后期 / 王宝莹
微信编辑 / 李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