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老南门的卖油翁 宇任拓足球
在2019年最后的日子里,悲伤似乎来得比往常都要频繁,韩国两位知名女艺人崔雪莉和具荷拉接连抑郁自杀,中国台湾的演员高以翔又因为在录制节目的过程中过于劳累突发晕厥,紧急抢救无效后不幸离世,医院宣布为心源性猝死。这些曾经离我们很遥远的事件和名词,似乎变得越来越近。
其实作为足球媒体人,表面平静的生活下,一样充斥着暴力、抑郁和过劳。当所有人都在刷屏猝死新闻,转发科普各种急救知识的时候,不如转过头看看身边的足球媒体人们,他们或许更需要各位的关心。
在采访区等候的记者们
语言暴力让人抑郁
几年前,笔者有这样一位前同事。作为应届生入职,他充满了理想主义的热情,常常通宵写稿、审稿,到了饭点也顾不上吃饭,总希望为读者呈现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内容。就是这样一位敬业且阳光的人,背后承受的都是评论区里因为观点的冲突而引发的人身攻击。评论区里骂两句还算轻的,过分的人能够搜索到你在这家公司的全部信息,然后公开骚扰。同事每天都会接到几个莫名电话,然后在骂声中挂掉。
语言暴力有多可怕?它没有拳拳到肉,却直抵内心,杀人于无形。一句“人言可畏“就是最真实的写照。无论是那些编造的流言蜚语,还是三俗的人身攻击都属于语言暴力的范畴。就在今年上半年,美国的一个名校的学生Alexander,在毕业典礼前跳楼自杀。经警方调查后,发现让人震惊的真相:在出事前两个月,女友狂发4万多条短信,不断侮辱他的人格,叫他“去死”!而不久前因为打进乌龙导致国足输球的张琳芃,不仅微博被刷屏的骂人消息淹没,他的家人信息也被扒了出来。
张琳芃也是网络暴力的受害者
在当下的体育媒体里,无论是老牌的、腾讯还是新锐的懂球帝、虎扑,评论区里都免不了会出现“傻X小编”、“X你全家”这样的粗暴词汇。编辑、记者浏览自己的文章时,是不可能无视这些评论的。在技术足够发达之前,这些评论的审核与处理大多靠人工——被称为“运营”的人们,每天面对的都是成千上万条骂人的负面信息,他们哪怕只是机械地重复点击“隐藏”或者“删除”,也会吸收到足够的负能量,在一些互联网公司的楼下,一边抽着烟,一边对着空气骂用户sb的,90%都是正在宣泄的编辑和运营们。
再说回笔者的这位前同事,语言的暴力渐渐让他少了笑容,多了白头发。几个月后他选择了离职,离开了这个行业,只留下一句:“我不想为了一份工作,整天被人问候全家。”离开是一种解脱,没有离开的也都是默默承受着,有的人在长期的语言暴力里抑郁。那些坚持下来的人,顶多会在被人家夸为“大心脏”的时候,苦笑三声。
不敢打开的体检报告
媒体人的心脏真的很大吗?这个群体到底能够承受多大的压力呢?就在几天前,一位名叫徐勇的新华社记者在媒体圈里引发了很多追思和感慨。这位资深的媒体人在心梗胸痛症状明显的情况下坚持改稿子,最终抢救不及时,梗死面积扩大而去世。
徐勇在工作时突然离世,衣服还搭在椅背上
在一篇悼念徐勇的文章里是这样描述媒体人的工作状态:没几个礼拜就开始上大夜,从晚上10点通宵达旦写稿。一个大夜班3个人,6条千字稿,10条消息,上厕所都跑着去,写得慢要早上9、10点才能下班。
这样的媒体工作方式和强度,在进入互联网时代后,只会过犹不及。以足球媒体为例,每到世界杯、奥运会这样的大赛,整个项目组会断绝休息,大部分人要连续一个多月上通宵夜班,单人一晚上发稿量都有几十篇,每天工作时长超过12个小时。在媒体人最多的北京,如果算上来回通勤的时间,整个时长还要往上加。
通勤问题一直困扰着北京的上班族
就算不是大赛期间,日常的突发新闻处理和三班倒的值班模式也没有停止过,今天是早班,明天是夜班,后天又是小夜班,工作班次的不规律会带来用餐和睡眠的不规律,高强度绷紧的状态让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还没有享受火锅和奶茶,人就先过劳肥起来了。
日夜颠倒之外,假期也与你无关,多数人并不知道周末是什么。别人国庆节,你这边有国内联赛,别人回家过年,你还有欧洲的比赛。该熬的夜没有少,但该有的休息呢?一年下来攒了不知道多少调休,却一天都没有休上,因为人总是不够。对于这群人来说,996可能都真的是“福报”了。
“我愿意在10个小时内去处理工作,其他时间让我去做其他事情。但我连其他时间都没能去做自己的事情,我连睡觉都是崩溃的。”这是一位朝阳区新媒体工作者歇斯底里的心声。
中国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心内科进行的一项荟萃研究就发现,睡眠时间小于等于6小时就会增加患高血压的风险。学者还发现,每周工作60个小时以上,与急性心肌梗死的发生率增加有关。他们发生急性心肌梗死的可能性,是工作不超过40小时的人的两倍。
有长期供职体育媒体的同行在朋友圈转发高以翔猝死的新闻时写道:“前几年没这样的感觉,上完班还要去踢球,踢完再接个大夜班。这两年虽然没有发生大问题,但也开始保温杯里泡枸杞了,主动熬夜看比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好好关爱身边的足球编辑们吧。”
知名电视节目《1818黄金眼》在一段街头采访中对年轻人的身体状况进行了解,不少人都表示“不敢体检”、“不敢看体检报告”,因为大家心里其实有数,都处在不健康的状态。
同样是以笔者曾经供职的媒体为例,不少二十五六岁的同事,去体检后拿到报告都是有苦说不出。睡眠不足、肥胖、脂肪肝、尿酸高、腰椎颈椎突出、心律不齐已经成为了这批人的常规操作,脱发这类的显性问题,在地铁上铺天盖地的植发广告里也可见一斑。
《2019上海白领健康指数报告》显示,有98.75%的人在体检中查出异常:高血压、冠心病等以前的“老年慢性病”,包括癌症也一直呈现年轻化的趋势;心源性猝死的主要人群集中在中青年男性;久坐带来的颈背腰痛、长时间面对电子产品的眼部不适让每个白领都深受困扰。这些症状在足球媒体人里只会是更严重。
行业危机下的工资天花板
身体和心理的焦虑,比中年危机更大的焦虑,正快速蔓延到这批年轻人中。而最能应对抵御焦虑和风险的,恰恰也是媒体人尤其是体育媒体人最缺乏的——钱。在大热的电影《我不是药神》里面有这样一句台词: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你没法治,也治不过来。
近10年来,随着信息获取方式产生了重大变革,媒体行业的收入也比以前有了很大的变化。纸媒纷纷倒闭的背后也折射了这一代媒体人的困境,脱去了“无冕之王”光环,他们不仅在互联网圈子里属于收入的最底层,放到外面来也已经丝毫没有竞争力了。
在智联招聘发布的2019年春季求职期平均薪酬排行榜上,媒体在51个上榜行业里仅位列第37名,上涨比例在各行业排名最低。还是以媒体人最多的北京为例,据统计,2019年春季求职平均薪酬为10910元,而几家业内名气较大的体育互联网媒体里,工作1-3年的新人工资还在冲刺8000元,一些资深的老编辑如果没有走上管理岗位,那么他的工资也将会在1开头的数字上被封死。比起同一家公司的产品、设计和技术,这样的工资确实拿不出手,在各项成本日益高昂的首都,生活只能是勉勉强强过得去,要说多有质量,那也几乎是扯淡。
一位正在经历职场7年之痒的90后足球编辑告诉笔者,一年到头工资没涨过,本来盼着存点钱,身体还慢慢不行了,光治疗就花去不少。今年因为报道各种转会新闻而大火的名记白国华在一段采访中直言不讳地说:“这一行可以说既没前途,也没钱途。”
一份关于新闻工作者的生存报告显示,近6成的一线新闻记者表示收入待遇因素将会是其离开目前岗位的最主要原因,超过4成的人不看好媒体的发展前景。
话音刚落,各大体育媒体的寒冬就已经来临。乐视体育的高楼轰然倒下,以四大门户为首的传统互联网媒体纷纷缩减编制,有的地方足球组只剩下几个人,既要干编辑的活,又要跑记者的线。接过乐视版权大旗的苏宁体育,在今年秋冬季节以“优化人员结构“为名裁员超过了20%。垂直类媒体和自媒体经过了这几年的野蛮生长后,也放慢了脚步。至于那些纸媒和电视台…………
乐视体育曾是行业里的翘楚,最终以欠薪倒闭收场
中国足球的虚假繁荣不仅体现在了竞技层面,对于整个体育媒体行业也影响很大。传统体育行业是烧钱,它并不像如今火爆的游戏和电子竞技,能够轻松揽金。群众对于体育消费的认识相比娱乐消费来说还差得很远,你无法指望一群看盗播、买盗版、靠赠票的人,能够给行业带来经济层面的提升。而整个行业不提升,体育媒体人们的苦逼生活就依然还是常态,这真不是矫情。
就在昨晚,中超第29轮的8场比赛全部开赛,从赛前的预热到赛后的总结,一群国内足球的编辑们忙到深夜。凌晨站在北京寒冷的大街上等着出租车把他们送到五环外的昌平、通州,等到洗漱躺下,再发个朋友圈感慨一下要少熬夜。
凌晨的知春路见证了腾讯体育、懂球帝等媒体的灯火通明
只是,比起一句“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实实在在的举措来得更直接一些。平台如何进一步净化网络环境、公司如何在排班制度上更加合理、如何保障从业者的合法权益、领军者们应该如何提高整个行业的收入水平,这些长久以来都难以解决的媒体人困境,在如此大背景下,应该到了解决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