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关注“创事记”微信订阅号:sinachuangshiji
“一星运动”是我们无法与资本较量时的最后抵抗。
文/御寒编辑/石灿
来源: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
无论是世界级电影数据库IMDb的排行榜,还是豆瓣电影Top250(综合数据最好的250部电影),排名第一的电影都是《肖申克的救赎》。
即使是这样一部公认的佳片,在豆瓣上仍有用户打出一星的评分。一位用户评价道:“对于这部电影,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感到恶心,我就是这么自我。”
一星是豆瓣上最低的评分,代表了作品质量的最差水平。因为个人审美喜好的不同,在任何作品下面,总会有和主流观点不一样的看法。此时,“一星”不再只是对作品质量的客观评价,而成为对主流观点的一种反抗。
随着商业力量进入豆瓣并介入评分,豆瓣评分多了很多打高分的“水军”。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星”被赋予了更多的使命,“打一星”的行为也成为用户表达不满的手段。其中粉丝较多的豆瓣用户,已经产生了类似KOL的号召力,他们对作品的评价也会影响到其他用户,从而将个人不满变成群体反抗。
这种报复性打低分的群体行为,被称为“一星运动”。以“一星”为枪,与网友为伍,人们怀揣着不同的想法和目的,在豆瓣一隅留下自己的愤怒。
打响豆瓣“一星运动”的第一枪
提到豆瓣评分的争议,大多数人最先想到的是今年年初,由电影《流浪地球》引起的那场风波。事实上,早在六年之前,第一次“一星运动”就席卷了豆瓣的图书领域。
2013年1月9日,九久读书人编辑、法语译者何家炜看到了天津人民出版社即将出版的《小王子》。该版本由果麦文化出品,李继宏先生翻译,腰封上赫然写着:“迄今为止最优秀译本,纠正现存56个版本的200多处错误。”(现已修改)
此时,该书还未正式上市,在豆瓣上已有1000多人打出9.3的高分。
看到宣传语和豆瓣评分后,在出版和翻译行业多年的何家炜,立刻得出这是“虚假宣传”的结论。为了报复出品方这一行为,何家炜在豆瓣上发起了给该书打一星的运动,还建立了“一星文库”的豆列,将由果麦文化出品、李继宏翻译的《小王子》《老人与海》《了不起的盖茨比》《动物农场》四本书一起加入。
在接受《深圳晚报》采访时,何家炜解释了这么做的理由:“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译者号称自己的译本最优秀”。更何况《小王子》和《老人与海》分别曾有林秀清、周克希和张爱玲等大师的译本,如此宣传对大师也有不敬之意。
该运动获得了众多豆瓣用户的响应,很多读者对出版社夸张的宣传文案积怨已久,集中在这一次运动中爆发了。很多用户在没有看过此书的情况下,打出一星,希望“不要脸的出版社和编辑引以为戒”。
1月12号,李继宏在豆瓣上发布了日记《我拒绝》,谴责了出版社瞎改译稿、拖欠稿费、隐瞒版税,并说“这就是你们发动不知内情的网友来打一星的原因吧?这就是你们断章取义,乃至不惜造谣来诋毁我的原因吧?”
这一事件打响了豆瓣“一星运动”的第一枪,此后,“一星运动”也成为豆瓣围城里的特有文化。
2016年11月,由新世相与果麦文化联合推出的青春版《红楼梦》再次引起“一星运动”的浪潮。出品方称此套《红楼梦》历时 3 年修订、制作,“并做了一定的字词规范,以方便当今读者阅读。”目前,这套《红楼梦》仅有400余人评价,其中有超过60%的人打出一星,综合评分4.4分。
一年后,由罗振宇所著、“关于移动互联网时代如何学习”的励志图书《终身学习》也遭遇“一星运动”,超过1400人的评价中,有88%的人打出一星,综合评分仅为2.4 分。
和《小王子》一样,这两本书最为诟病的地方,也在于出版方的过度营销。青春版《红楼梦》出版后,新世相请了范冰冰、张静初、张馨艺等众多明星帮其造势,《终身学习》则是请了豆瓣上的KOL为其打高分背书。
除了这两次被爆出来的热门事件,还有大小的“一星运动”被有组织地发起,以针对越来越不客观的图书评分。虽然规模都不大,但是直接影响到作品的口碑和销量,让创作者对此恨之入骨。
去年11月,《玉器之道》的作者张远山,曾因该书被300余位豆瓣用户打一星而向豆瓣发出投诉函,要求豆瓣提供所谓的“发起者”和“附和者”的真实身份信息和联系方式,以便他按照法律程序进行维权。
在由用户创立的豆列“豆瓣一星运动实录”中,已经有超过30本书,另一位用户创立的豆列“律师函警告”则收藏了超过140本书,都是曾因质量低下、虚假宣传、抄袭等被豆瓣网友“挂”过的书。
由谷大白话署名翻译的《天才打字机》也在其中。此前,用户@a土人曾在微博上透露,自己才是该书的主要译者,而谷大白话仅翻译了其中一篇内容,引起了巨大的风波。目前,《天才打字机》豆瓣评分仅有2.4分,88%的用户打出了一星。
被五星的《逐梦演艺圈》
如果说图书的“一星运动”是有组织的文化复兴,那么电影的“一星运动”则更像是微博用户刻奇行为的第二战场。
从用户构成来说,豆瓣读书的常驻用户基本是豆瓣的早期用户群,而豆瓣电影已经成为全民向的电影评分网站,拥有超过一亿的月活跃用户。因此,和图书领域的“一星运动”相比,电影领域的“一星运动”的曝光度和波及面更广,也多了更多的火药味。
大众化的豆瓣电影,无论是评分方式还是用户思维,都和囿于小圈子的豆瓣读书有所不同。
最近一次的“一星运动”爆发在电影《上海堡垒》上。在上映之前,这部电影就因主演鹿晗引起了诸多争议,因为选角、造型和网传片酬的问题,很多人在电影未上映时就给它打了低分。
电影上映后,豆瓣开画评分4.2分,一天后跌至3.5分。相当多的评价都提到鹿晗,称“看到鹿晗就知道是一部烂片”。截至发稿时,在超过21万的评价用户中,有近70%的用户打出一星。无论是对主演鹿晗的质疑,对影片本身质量的不满,还是对电影过度宣传的愤怒,都反映于此。
包括《上海堡垒》在内,所有和流量相关的电影,都经历过被盲打一星的情况,矛头也都指向电影中的流量演员。
豆瓣用户“阿喵”就有这样的经历。一次她听说某流量女星获得国内的演技大奖,直接去豆瓣上给那部剧打了一星,“当时有一些非理性因素的存在,但也确实不想让豆瓣被水军淹没”。
如此评分的背后,是网友对流量乱象的积怨已久。据阿喵的观察,水军把微博的那套控评用到了豆瓣上,“一星运动”也是保护豆瓣评分公正的无奈之举。
另一部不得不提的电影是《纯洁心灵·逐梦演艺圈》。2017年9月22日,由毕志飞自编自导自演、“筹备十二年”的《逐梦演艺圈》上映,立刻遭遇了豆瓣评分2.0(即100%一星)的情况,不久就被撤档。
对此,片方认为豆瓣恶意刷低分,发文要求豆瓣道歉并称将进行法律维权。次年1月,毕志飞在微博上发布了起诉豆瓣的民事起诉状,又在5月发布“致国家电影局的一封信”,投诉豆瓣“操控”了中国影评产业,请求电影局彻查作品遭遇的“不公正评分”。
有意思的是,在这部“里程碑式”的烂片上,诞生了和“一星运动”相反的“五星运动”。
在《逐梦演艺圈》的短评里,有13%的用户给了五星好评,其中大部分都别有一番意味。一位用户评价道:“一星的差评远没有五星的差评来得更加的耻辱。”另一条写道:“凭这片子的历史价值,来给毕导谢罪。”
尤其在《逐梦演艺圈》成为豆瓣的烂片之首后,每当出现其他烂片,都会有用户回到它的页面上重新评价。2018年《爱情公寓》电影上映后,很多用户重新给《逐梦演艺圈》打上了五星:“我只是为了把分拉高,高过爱情公墓。”《上海堡垒》上映后,也出现了类似情况:“看完《上海堡垒》,觉得之前对毕导太苛刻了。”
今年2月,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的翟天临深陷学术造假事件,同为北电毕业的毕志飞也发微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高校是大家心目中的象牙塔……全社会民众都应该去努力呵护她的纯洁。”
为此,《逐梦演艺圈》又多了不少的五星评价:“这部伟大的纪录片明喻中国影视圈,暗喻中国学术圈”,“看来我们都错怪了毕导,人家真的是想把他身边的黑暗揭露出来拍成电影”。
可以看出,无论是《上海堡垒》还是《逐梦演艺圈》,都和图书领域一样,存在“报复性打分”的现象,有人在报复流量市场,有人在报复资本“恰烂钱”。
报复性的极端评分,就像是互联网洪流中的逆浪,更容易被看到,也更容易产生影响。
豆瓣评分代表了什么
但是,这种“一星运动”真正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发动“一星运动”十天后,何家炜在豆瓣上发表了对李继宏译本《小王子》的书评,从翻译依据和翻译质量等方面,对此版本提出了质疑。何家炜认为,虽然李继宏声明是从法语版翻译而来,但是从文本细节上可以合理怀疑该译本是从英译版转译而来,并且存在多处错译、漏译和理解有误的地方。
即便如此,李继宏译本的《小王子》目前有超过2.3万人评价,近半数用户打出了五星的高分,打一星的用户仅占8.4%,总评分7.7分。在京东上,李继宏译本是所有《小王子》中销量最高的。
梁文道在自己的读书节目《一千零一夜》中曾经讨论过《老人与海》这本世界名著,并特别推荐了李继宏的译本。即便知道豆瓣上有针对李继宏的“一星运动”,他仍不吝赞美地说,在他看过的所有翻译中,李继宏的版本是“比较忠实(原著)的一个译本。”
更多人的固有思维和成见,并不会因为“一星”和“五星”而改变。《肖申克的救赎》不会因为那0.1%的一星,失去在影史上的地位;《逐梦演艺圈》那1%的五星,也是因为它的失败已不用再赘述。
然而,“一星运动”和“五星运动”的本质,就是在豆瓣评分这个“人人都有话语权”的机制下,向这个世界说出自己的愤怒。
2015年,我国电影行业全年累计票房收入达440.69亿,首次迈入“400 亿时代”,影视市场的爆发也给豆瓣电影评分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为了“保护公众对豆瓣评分的信任”,豆瓣的创始人阿北写下了《豆瓣电影评分八问》,回答公众对电影评分系统的质疑。
文中,阿北特别感谢了捍卫评分公正的用户,“这应该是我们的工作,不是大家的,一时没做好是我们失职。”
然而,随着评分系统的争议越来越多,这一批“捍卫评分公正的用户”也做出了不理智的事情。
今年大年初一,《流浪地球》上映,豆瓣电影评分一度达到8.4,后下滑至7.9分。部分用户恶意给《流浪地球》打一星的行为,激怒了电影的粉丝。同时,豆瓣也被爆出收钱打低分、五星改一星的传闻。出离愤怒的电影粉丝将火撒在了豆瓣身上,在各大应用软件商场给豆瓣一星评价,苹果应用商城中豆瓣App的评分跌下2分,安卓系统更是跌至1.5分。
且不谈电影领域无序而野蛮的打分现象,就算是图书领域的“一星运动”,大多数“一星”都是用户在没有看过作品的情况下打出来的。
从对一部作品评分的不满,到盲目打低分,甚至上升到对评分者和评分工具的攻击。产生这种后果的前因,就是原本掌握在用户手中的评分系统,已经失控。
引来此般结果是有原因的。
豆瓣自2010年开始的商业尝试,助长了电影制作方、图书出版社、音乐发行方和粉丝的刷分行为,很大增加了豆瓣评分的水分。而越来越多的“一星运动”,一定程度上也是用户反商业化的体现。
对用户来说,他们所信任的豆瓣评分,所坚持的评分规则,被外部力量侵入和破坏。面对偏离正轨的评分系统,他们只能放弃原有的理性和客观,采用另一种行为准则,从结果上将损失降至最低。
被资本裹挟的时代,需要这样的极端和愤怒,来敲响文化产业的警钟。正如阿喵所说:“一星运动是我们无法与资本较量时的最后抵抗。”
参考文章:
《何家炜:我为什么发起“一星运动”》,深圳晚报,2013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