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 何畅
离开校园、步入职场后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尤其是互联网职场,钢筋铁骨铸就的城市森林之下,是一个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匆匆移动在透不过气的西二旗地铁站里、拥堵已成常态的后厂村路上、装满进度与排期的各个软件园内、项目远比投资多的大小咖啡馆中。
没有最快,只有更快,毕竟时间前面还跑着一只随时可能回头咬你一口的巨兽——KPI。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悠闲时刻,大概只是影视剧不负责任的想象。这年头,如果像黄轩和Angelababy在《创业时代》里一样,一边谈恋爱一边搞创业,恋爱为主,创业为辅,也许根本不会有什么时代了。
风口泡沫一线牵,用户平台本无缘,全靠用户心甘情愿花钱,平台绞尽脑汁赚钱。互联网是残酷的,互联网职场也好不到哪去。
又是年终岁尾时。相信过不了多久,又会出现“某互联网公司核心项目员工年终奖几十个月工资”“某大厂奖励所有员工一部最新版iPhone”这样的新闻,美其名曰激励,其实就是刺激。
这终究是少数人的狂欢,对某些在互联网职场闯荡的人而言,他们所经历的2019年,不过是从一个冬天,到另一个冬天。
他们也想改变,他们很难改变。
如果可以换一个领导
“我准备裸辞了。”某中型互联网公司员工贝灿告诉科技,尽管知道年底部分公司招聘名额封锁,裸辞后求职艰难,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她已经等不下去了,因为“领导什么也不懂,只会瞎指挥”。
贝灿在这家公司不到两年,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新媒体策划,日常负责微信和微博的运营。刚入职时,她信心满满地认为自己一定可以通过合适的原创内容推送,将账号的粉丝数和阅读量带上一个新的台阶。
但不久后她发现,主管领导是她实现这个目标的“最大阻碍”。
“领导并不了解什么是新媒体,也不清楚账号究竟要沿着哪个方向做。”贝灿叹了口气,“但他很固执,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比如我觉得这样效果会更好,他不同意,那就一定要按照他的方式来做,哪怕数据证明这是错的,下次也依然如此。”
贝灿的领导是典型的“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式领导,综艺《中餐厅》第三季播出时,店长黄晓明就因为这种独断强势的领导风格饱受吐槽。不过在贝灿看来,黄晓明还稍微好一些,至少他“一碗水端平”。
贝灿说,季度总结时,尽管其他组的运营数据也未达到要求,却只有她受到了批评。“后来领导对我的态度也比较冷淡,估计是觉得我不‘听话’吧。”
来源:领英中国《2019年度求职体验调研报告》领英中国发布的《2019年度求职体验调研报告》显示,互联网行业裸辞比例达52.8%,像贝灿一样由于公司因素如领导、团队、薪资等选择裸辞的占比超过四成。一位互联网公司HR向科技表示,其实互联网公司的工作氛围多数相对轻松平等,这也是很多年轻人愿意选择在此就业的原因。不过,已辗转多家互联网公司的朋章并不这么觉得:“哪里都一样,领导肯定说你非常棒,先让你干劲十足,那也总有泄气的那天,你泄气之日就是新人入职之时。”
说好的成长空间在哪
朋章现在就职于某知名互联网资讯产品公司,工龄三年,唯一的一次升职可能是转正。
“螺丝钉”是朋章对自己在公司中扮演角色的定义。“你只要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保证你承担的任务没有出现问题就好,至于其他的,领导不在乎,公司更不在乎。”
日报、周报、月报......朋章的工作被无数封邮件一一记录,他自嘲“内容基本不变”,因为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他不明白,为什么和领导提出转岗后,得到“等一等”的回复就再无下文,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工作了三年,仍旧在做同样的事情,琐碎、平淡、无趣。
入职前HR承诺的成长空间成了空话,朋章希望接触到更多的新东西,拥有不断充电和学习的机会,如今只能“消耗自己,无论是能力还是耐心”。朋章称,他曾经和其他同行聊过这个话题,大家都觉得“什么升职,什么潜力,大公司嘛都这样,正常”。
智联招聘CEO郭盛在接受科技采访时表示,如果企业只把员工当成螺丝钉,其实是很难生存的,当员工的贡献和企业给予员工的价值一样,企业并不能得到发展。他认为,大部分优秀的企业不希望员工是螺丝钉,而是发动机。“制造业时代强调螺丝钉精神,因为需要很系统的大规模生产,但在服务业时代或者知识产业时代,企业需要的是创意者,需要智造。”郭盛说道。
朋章动了跳槽的念头,但他坦言,在大平台工作久了,习惯了一切井井有条的模式和流程,自己也逐渐被磨掉了斗志和锐气,“出去心里有点没底”。前述互联网公司HR分析,大公司形成了系统的工作流程,员工可能觉得机械化,但稳定的模式在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对员工的一种保护。该HR进一步解释:“说白了就是舒适区,每个人都有,想取得突破,就要自己去打破。”
要涨工资也要加班费
“我已经化身AI了,还能怎么突破?”从事内容审核工作的姬灵反问。
得益于技术的发展,互联网新闻资讯与音视频平台们通过数据收集与用户画像,实现了相对精准的个性化信息推荐,但机器分发存在局限性,难以阻止虚假、低俗、暴力等内容的传播。于是,人工加强干预成为了互联网UGC内容审查的方向。
姬灵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头撞进了内容审核领域,成为了她口中的“AI”,和真正的AI一起,为平台的内容生态“保驾护航”。
图源:网络任务繁重,即使下班到家,也要继续完成审核工作。用姬灵的话说:“认认真真判定删除与否的话,加班到夜里是常态。”
巨大工作量的背后,是完全称不上高的薪资。“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重复性劳动。”姬灵很无奈,内容审核岗位门槛过低,根本没有谈薪资的条件。“但我不想再做一个只是点点点的机器。”
同样被当做机器的还有IT咨询从业者舒纯。“说得好听点我们是咨询,说得难听点就是外包,是保姆,是便宜又好用的劳动力。”为了满足客户的需求,舒纯和同事们经常要加班到夜里十一二点,周末也不能例外,最长纪录是连续工作四周。“公司把我们的付出视为理所应当,根本没有加班费,领导对于我们的辛苦也只会嘴上安慰,只要不出乱子,默认大家都还活着。”
活在互联网职场,已经是最低的要求了吗?
我国《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安排劳动者延长工作时间,应向其支付不低于工资的150%的工资报酬,休息日安排劳动者工作又不能补休,应向其支付不低于工资的200%的工资报酬。
让员工加班又不支付加班费的行为是违法的,这是事实。然而,仍然有员工在加班且得不到加班费,这是现实。员工举证证明加班以要求公司支付加班费,成功的案例少之又少,这是人间真实。
裁了正在裁员的公司
有的人在为加班烦恼,还有的人正因裁员忧愁。
互联网职场裁员进行曲从2018年演奏到了2019年,不知疲倦,未曾停歇。
大到互联网巨头的架构调整、人员优化,小到创业公司的降薪暗示、口头劝退,裁员被包裹在名目各异的原由内推进着,手起刀落,尘埃落定。
月枫现在回忆起与公司HR的对话还觉得好笑:“HR告诉我,公司在考虑给我降薪,因为我是我们组工资最高的人,甚至超过了技术,他们觉得不太合适。”讲到这里,她加重了语气:“我觉得太搞笑了,直接就甩过去一句‘哪里不合适,你们招我的时候不是一致认为挺合适的吗?’”
月枫在一家互联网教育公司担任产品经理,在此之前,她先后在多家互联网教育公司工作,它们均属于创业公司,就职时间都不长。“三家?我自己都记不住了,跳槽次数太多了。”
最后这家拿到过大型教育集团的投资,也有知名互联网公司CEO入股,但月枫向科技透露,公司上一轮融资尚未完全到位,接下来的融资不是十分顺利,加上主营项目之外的新项目已上线跑通,为节约成本,裁员被提上了日程。
技术、运营、产品、销售......曾经为公司新项目筹备加班加点的员工接二连三被HR找去谈话。“就是让你主动提离职,领导给我们传话,如果不同意,下一步就是降薪转岗。”月枫算了算,三个月时间,公司少了二百多人。
公司的行为被月枫形容为“过河拆桥”。“太恶心了,我真的无话可说,既然公司这么想裁掉我,那我只能先把公司裁掉并祝它早日倒闭。”她很快地提出了离职,并在休假期间抓紧一切时间找工作。现在,她即将进入下一家公司入职,无缝衔接。尽管仍然是互联网教育行业,仍然是创业公司。
月枫苦笑:“能不去创业公司就不要去,太不稳定了。”
没有生活的工作生活
智联招聘发布的《2019年雇佣关系趋势调研报告》显示,在对工作满意度的调查中,整体满意度仅有2.71分,不及一般(3分)水平,其中选择一般的占比41.1%,不满意的整体占比38.9%。
来源:智联招聘《2019年雇佣关系趋势调研报告》而在换工作的原因分布中,因发展前景不乐观、薪酬太低、工作不开心等原因离职的占比较高,总结起来就是“没前(钱)途”和“不开心”。
来源:智联招聘《2019年雇佣关系趋势调研报告》在某知识平台从事运营工作的东皖向科技诉苦,自己已经因为工作完全失去了生活。“你能理解睁开眼是工作,好不容易闭上眼,工作又把眼皮撑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吗?这算生活吗?”
日剧《我,到点下班》截图某小型电商平台的UI设计组员工展虹对此深有感触,促销活动越来越多,视觉设计方面的需求也随之增长。“运营永远不会让你按时下班,突然就来找你做图,而且必须加急,一版又一版,运营终于满意了,发到商务那边一对,第一版才是最理想的那一版。”
就连员工的朋友圈也遭到了“买断”。据澎湃新闻报道,广州裂变学院管理有限公司员工爆料称,公司强制要求员工将公司产品、招生等相关信息发到朋友圈,工作号每天至少三条,私人号每天至少也要转发一条。每周二,公司会在例会上对员工的执行情况进行检查。
谈及这样的互联网职场现象,郭盛认为,员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朋友圈的发布应该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企业强迫员工造成不佳感受,朋友圈的宣传也只会带来短期效应。“这实际上是对企业文化的破坏。”
来源:智联招聘《2019年雇佣关系趋势调研报告》据《2019年雇佣关系趋势调研报告》,在企业文化要素中,八成以上的员工选择了“尊重员工”,高压的狼性文化则备受抵制。商业竞争中的成功是否必须以牺牲员工生活质量为前提?东皖直言:“我今年甚至不敢去体检,工作侵入了我的生活,也击垮了我的健康。”
在发稿前,科技做了一个朋友圈调查,接收互联网职场相关的各类吐槽私聊,同时欢迎对当下工作心满意足的朋友留言公司名称,遗憾的是,没有一条公开回复出现。
(应采访者要求,文中贝灿、朋章、姬灵、舒纯、月枫、东皖、展虹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