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汝南
70年,对于一个人来说,是从垂髫之年走到白发苍苍的人生旅程;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是三代人接力达成美好生活的家史;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美好变化一点点渗透进千家万户的见证。70周年是一个里程碑,也是一个新起点。
如果历史的指针能向前拨动70年,那些埋藏在旧时光的记忆或许会令我们感到陌生,毕竟点滴积累起来的变化,让几代人面对截然不同的生活;那些一帧一帧闪过的画面也或许会让我们感到熟悉,毕竟,那是全体中国人共同经历过的奋斗之路。
生活史是一个透镜,可以折射家庭的变迁;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共同组成时代的洪流。站在一个历史节点审视过去,70年的生活点滴纤毫毕现,只有看清变迁,才能够明白今天何以来到今天,我们何以成为我们。
正如同捷克作家伊凡·克里玛所写的那样:“我仍然眷念着布拉格那铺满鹅卵石的街道,和所有踏过这街道的灵魂。”回望70年,我们能听到亿万中国家庭走过岁月的足音,它们在温热的细节里回响,一直通向明天。
未来总因未知而具有诱惑力,尤其近在咫尺的未来,最令人兴奋。而通信,正是人类窥探未来、实现科幻梦最直接快速的通道。
翘首以盼了一两年,5G终于开始提上日程。各手机厂商以“新机可适配5G”作为值得骄傲的宣传噱头,三大运营商争相扩张建设5G基站。
尽管我国预计明年才正式大规模投入建设独立组网的5G网络,但我们对5G的追逐,已然迫不及待。
2019年6月,北京邮电大学的何同学兴冲冲地体验了“根本感觉不到下载速度”的5G之后,又陷入了对资讯高速传输意义的困惑。
思索中,他打开了2012-2013年的互联网记忆,浏览着过去的人们对即将到来的4G的猜测,得出了被75万人点赞的结论。
如他所言,在4G到来之前,人们只知道可以用手机看高清视频,却预料不到短视频与全民直播的爆发;
对移动支付的猜想止于手机绑信用卡上NFC,然而现实的扫码支付完全解放了钱包;
更没有人想到过互联网电商、线上外卖、移动端打车等产业的欣欣向荣……
从行以方便到无中生有,通信的每一步变革,都在切实地改变每一个人对世界的想象。当我们站在过去向未来张望,才惊觉,改头换面的不只是生活,还有我们每个人说爱的方式。
渴望着信来的时候
每一分钟是一个世纪
每一点钟是一个无穷
上世纪人们对于通信的记忆,始终离不开纸张与文字。
脱离了战时加密语境的电报,在上世纪50年代后期,因其搭载电波而得以高速传输的效率,成为人们急传讯息的首选。夜晚从西安向北京拍一封电报,次日上午即可达。
但一个字一毛四的电报,在当时月薪不过数十元的中国人眼中,无异于一字千金,任是多浓烈的思念都得一再精简。
“儿安好勿念”“X日到京XX车”“ 不日抵杭愿接站”……诸如此类的“密语”,在电报员手中的电键下转换为数字,送达另一个城市的电报枢纽。
在电报鼎盛期的1988年,杭州一年收发194.85万份电报。每天晚上都有许多人在武林广场通宵排队发电报,连火车站站台票都得凭电报才能购买。
有余钱的人,则会选择电报附加的鲜花、蛋糕礼仪服务,让礼物弥补文字所不能达成的惊喜。
而在北京电报大楼营业的59年间,发出最多的急电还是“母病速归”。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电报员们连夜收发电报,无数个一米高的大桶被一沓沓电报装满。
那时的人们,最怕深夜听到送报员的摩托车引擎声。这能把整条胡同惊醒的震动,往往意味着人间悲剧的降临。
此外风平浪静的日常里,囊中羞涩的人们,更愿意将思念洋洋洒洒流于笔尖。把六七页信纸塞进信封,贴上只需4分或8分的邮票,塞进邮筒,开启或焦灼或甜蜜的漫长等待。
每天,唤醒一个街区或村镇的不是早晨的阳光,而是“叮铃叮铃”的单车铃响。每家每户都探头探脑,期待送信员在自家门前停住,在信箱里留下“咚”的一声轻响。
“渴望着信来的时候,每一分钟是一个世纪,每一点钟是一个无穷。”
怀着“醒来觉得甚是爱你”的心,翻译家朱生豪给异地的未婚妻写下300多封情书,畅想着相聚后惬意的两人世界。在他离世之后,这些情真意切的信,又教会了后世人“爱的正确打开方式”。
“从前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木心的这句诗,是过去资讯不发达的明证,也是人间脉脉温情的映照。含蓄寡言的中国人,在信件中抒发了最大程度的情感表达,而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得到了岁月留下的珍贵馈赠。
但漫长,也意味着无数的错过。比起文字,当然是声音更加直接热切。
中国的电话用户,从1949年的26万,增至1978年的214万,普及率仅达0.43%。“装不上,打不通,听不清”的电话,成为人们又爱又恨的存在。
经历了战争的破坏,原本就落后的中国电话线路网及相关设备,一直等待着被修缮、被升级的一天。
上世纪五十年代,现有设施得到修复,线路同时用于电话和电报系统,同时提供电传服务和电视广播。
六十年代,电话网络得到扩大,并开始启用进口的设备。七十年代,公用电话网完成建设。
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属于电话真正的春天,正在悄然迈近。
被电话驯化的年代
不是在打电话
就是在打电话的路上
在家用固话出现之前,直到20世纪末,人们最主要使用的户外通信方式则是公共电话。
1951年,北京电信局开办了传呼公用电话的业务,极大地便利了同城用户之间的沟通。通话费由每次4分改为5分再到每次(3分钟)1毛,排队打电话的人始终络绎不绝。
“某某家接电话!”胡同口又响起大爷大妈的呼喊,被点到名字的某某匆匆奔出门来。
城市的另一端,打电话者沉浸其中,后面的人等得急了,甚至会上前按掉电话,惹得双方开始口角推搡。
1993年,北京的公用电话突破一万部,还有550部投币式电话亭和180座有人值守电话亭站立街头,330部磁卡电话分布在各大宾馆饭店。但越来越多的公用电话,依然赶不上人们的通信需求。
家用固话的发展紧随其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基础电信设施得以加速发展,同时实施市场化改革,初步形成了如今中国移动、联通、电信三足鼎立的局面。
1987年11月18日,我国第一个模拟移动电话网在广州开通。1995年,我国GSM数字电话网正式开通,这意味着普通老百姓家中也可以装上电话了。
那时家里装一个电话,要花费2000-4000元不等的安装费,相当于普通人半年以上的工资,还得托关系才能装上,有些人甚至要等好几年。即便如此,电话局门口还是排起了长队。
在我们国家,任何比较珍贵的东西都会接受穿衣戴帽的礼遇,比如电视机,比如缝纫机。
电话在那个年代也不例外,每次搞卫生,妈妈会用抹布仔细把电话和听筒抹干净,再找一块朴素的手帕小心翼翼地盖上,4000元的电话值得这样的待遇。
到2000年,中国住宅电话用户达到了1.18亿户,比起1978年改革开放前后整整翻了数十倍。
与此同时,移动通信x也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
1983年,上海开通中国第一家寻呼台。1995年-1998年,全国每年新增寻呼用户均在1593万户以上,2000年寻呼业发展到顶峰。
腰间一个BP机,已然成为那时的年轻男女身上最时髦的点睛之笔。
当时的寻呼机分英文版和汉化版两种。前者价值一两千元,只能显示英文和数字。汉化版一次可发几十个汉字,但价格高达四五千元,因而难成主流。
见面一句“您吃了吗”,分开一句“有事呼我”。腰间的BP机滴滴作响,黑白数码屏上显示了BP机号,或彼此约定的“5366”(我想聊聊)之类的暗语。收到信息的人便心领神会,寻找最近的电话回电。
“男人就是大哥大呀,大哥大,你听这名字,都得听他的。”
“要这么说,女人就是BP机,BP机一呼,你大哥大就得乖乖地回啊!”
1997年春晚舞台上,冯巩和牛群一唱一和,逗得电视机前的观众前仰后合。
江湖传说,一个因走私蹲了二十年大牢的社会哥出狱了,只有一个哥们来接他,社会哥感动得不行,说要带着哥们发财,两人跑到社会哥老家院子里叮咣一阵忙活,挖了几个大箱子。
社会哥小心翼翼扒拉开层层油纸,只见里面装着一千个崭新的摩托罗拉BP机。
当年BP机金贵,被称为“大哥大”的摩托罗拉3200更难得。1987年,大哥大进入中国市场。这块“砖头”价值近2万元,因其数量稀少,甚至有人将价格炒到5万元。
即便买得到手机,也不一定有号。1988年,北京放号名额不及500个,每个高达18500元,还要另交6000元的入网费。
“大哥大,拿着回家,乡亲们一看绝对是大款。”1988年春晚,宋丹丹在小品《回家》中掷地有声地说道。显然,相比如今的iPhone,在当年拥有一台大哥大,才是无可辩驳的财力象征。
但很快,大哥大所依托的1G,便因其音质不高、频谱利用率低、移动设备复杂费用贵等原因,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2G时代,摩托罗拉、爱立信等最早一代的手机尚且昂贵,便宜好用的小灵通正来势汹汹。
手机的外形,却用着固话的网络,实施单向收费,资费仅为移动通信业务的1/5,音质更优延迟短,用久了还不发烫。虽然信号稍差,但尚可容忍。
虽然在当时的业界来看,小灵通所用的PHS是“一出生即老得足以老去”的技术,但仍然有近一亿用户曾经选择它,数量远高于2G所用的CDMA网络消费群体。
对于那时的人们来说,“快”是一种需要,也是一种时髦。快点用上无线电话,快点实现随时联络,快点跟上“人手一机”……即便不那么好,也不愿意回到耳目闭塞的光景。
今天的新生代或许无法想象,直到2.5G(GPRS)推行,不同运营商之间才能实现短信互通。
而最早以洗脑功效著称的彩铃,曾是值得炫耀甚至暗中攀比的因素。打上一通国际漫游,能得到周围人艳羡的目光,心里肉痛,脸上却是掩盖不住的得意。
移动通信的可玩性初见端倪。随着通信系统的不断升级,中国手机业发展正迎来一片蓝海。
手机成为外置“器官”
信息嵌入血脉
却剥离了情感
经历了落后的1G、被动的2G,我们终于迎来紧跟国际进程的3G时代。对于国内各大运营商而言,谁能拿下头筹,谁就能在移动通信市场上一骑绝尘。
如今已少有人知的大唐电信,首先牵头推动了3G标准的TD-SCDMA 技术发展。
2004年12月9日,其董事长周寰站在屏幕前,忐忑不安地喊出了一句“总理好”。远在欧洲的时任国家领导人应声出现,大唐电信第一通3G视频电话成功打通。
即便TD-SCDMA与欧洲提出的WCDMA、美国提出的CDMA2000标准,共同被采纳为国际3G的三大标准,但因其技术不够成熟,并未给实际应用带来太多效益,反而拖慢了中国移动的3G拓展进程。
而早已拿下欧洲WCDMA牌照的联通,不久后达成了与iPhone的合作。
在2009年世贸天阶里那场iPhone3GS入华仪式上,排了9小时队的智先生在苹果领导及微博女王姚晨的注视下,成功买走第一部iPhone。
用现在的话来说,用iPhone的是顶流,三星、摩托罗拉、诺基亚等是名流,而不时浮现的暗涌,则是蓄力突围但吃相不大好看的国产机,以及空有外形但胜在低价的山寨机。
每一次通信技术的变革,都意味着资费的飙升。
流量费0.01元/KB,短信0.1元/条,通话0.4-0.6元/分钟,让口袋尚不宽裕的人们不得不斤斤计较。
在需要频繁与多人联络的大学社群,年轻人们靠着中国移动开发的飞信,拯救了钱包,赢得了爱情。
在QQ尚未普及的年代,来自飞信免费短信的“收到请回复”,就是召集学生聚会的号角。多年以后,二十来岁的大学生们在微信群、QQ群里步伐一致地刷“1”,屏幕背后是似曾相识的青涩的脸。
飞信的出现,帮短信在2012年冲上了一年8970亿条的高峰,却因网民数量的攀升,自此再难突破。
2012年,手机网民数量达到4.2亿,占网民总数7成以上。2013年,工信部正式发布4G牌照,新的通信时代再次到来。
此时,移动互联网业务已然成了红海。手机上网成为了再普通不过的日常,人们已然没有了资费省着用的习惯。
资讯崛起的时代,互联网真正成为人们的“外挂大脑”。持续更新的热搜强行冲进人们的视线范围,碎片化的信息正在一点一点切割人们的耐心。
互联网电商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人们的消费方式。一键下单、次日即达,还有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各式购物节,几乎消灭了物质生活的缺憾,但也让钱包一再透支,难有止境。
移动互联网包办了人们的生活。外卖、打车、送药、挂号……几乎没有手机不能解决的问题。
而视频、游戏、直播等一度依托电脑及大型设备的娱乐或传媒形式,也借由通信的迅猛发展,不断塞满我们的大脑。
越来越多的社交软件横空出世,我们的社交圈子却越缩越小。24小时不断联的环境,让每个人都被迫交出最后一丝个人时间。
而通信最初的作用——沟通,似乎在高速发展的社会语境里,变得不再重要。
我们曾走过好几个街区寄出一封信,奔跑数百米只为排队打一个电话,却在信息零延迟的现在,抱着手机收不到一句应答,或者不愿应答。
从“见字如晤”到“已读不回”,通信帮助我们更好地去爱,却也让许多人选择放弃了爱人的能力。
历史的车轮从不停歇。
2019年,“取消邮政编码”的谣言满天飞,人们才惊觉自己已经多年没有亲手写过信件。
2017年,北京电报大楼营业厅停止营业,早7点晚10点的西长安街上,再也听不到伴随作息响起的《东方红》。
2007年起,各运营商陆续停止全国各地的寻呼服务,BP机成为家庭收藏的新古董。
而现在,几乎没有人再往名片上印固话号码,甚至连名片交换的程序都少见,建立熟人关系只需打开摄像头“扫一扫”。
在通信发展面前,人类的想象力始终都是贫乏的。
在5G来临的前夜,我们讨论着“万物互联”,怀揣着惴惴不安,等待着时代赠予我们的惊喜。
我们的选择,会怎样改变人类文明?只有时间,才能给我们答案。
参考资料:
通信业40年见证中国发展奇迹,中国经济时报,2018-12-10
中国移动通信发展简述,建筑发展,2017-02-01
中国移动通讯回忆录:消失的“大哥大”,新京报,2018-06-22
杭州最后的电报房,还有5位报务员在坚守,浙江在线新闻网站,2013-07-30
北京电报大楼今日关门,59年里“母病速归”是发最多的急电,澎湃新闻,2017-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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