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陆柯言
从春节到现在，施子俊觉得自己仿佛坐了一趟过山车。
他的模具厂是富士康等手机代工厂的供应商之一，疫情导致工厂整个二月都无法开工，租金加误工费的损失以百万计。公司去年营收刚破千万，身为厂长的他还没高兴几天，就开始担忧工厂的生存问题。
三月初，好不容易等来了开工令，施子俊又开始为招工和产能发愁。直到三月底，疫情期间积压的订单终于恢复正常交付，客户也没有砍单，他终于可以松口气。
类似的遭遇也发生在千万家手机供应链工厂内。Strategy Anaylytics发布的全球2月份智能手机出货量报告显示，今年2月智能手机总出货量只有6200万部，同比减少38％，环比减少39％，销售量为6500万部。用工荒和订单荒的双重夹击下，全球没有一家工厂能独善其身。
但供应链工厂收到的并不全是噩耗。随着一条条封锁令取消，工人逐渐复工，机器开始转动起来，工厂主也等来了曙光。
疫情对每个行业都是一场大考，而中国手机供应链守住了及格线。
重重考验
交通封锁是供应链最先接到的坏消息。
这给工厂带来了双重困难：用工荒和运输中断。一来多地员工无法回厂复工，二来多种交通方式停运，厂商既不能从上游拿到材料，更不能将产品及时交付给客户，有可能面临违约的风险。
闻泰科技企划部总经理邓光明向界面新闻记者回忆，交通封锁最严重的2月初，厂里只能用年前剩下的备料，运输则寄希望于唯一没有停运的邮政专列。国内产能实在跟不上时，就加快把产能转移到海外工厂，才维持住了公司的正常运转。
闻泰科技是全球规模最大的ODM（原始设计制造商）厂商之一，也是华为、小米等主流手机厂商的核心供应商。
在闻泰的上游，供应零部件及模具的中小厂商处境更不易。
施子俊告诉界面新闻，他的工厂除了每月8万元的厂房租金外，最大的损失还是无人开工、延期交付订单而产生的误工费。他损失的一百万是工厂年收入的十分之一，这对小厂来说无疑是一记重击。
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他最盼望的就是复工，但他所在的工业园迟迟没有开园，直到三月初才办好开工手续。
工厂停工，也使春节假期间的手机供货变得格外紧张。
1月末，小米中国区总裁卢伟冰在微博上透露，小米各个产品型号都严重缺货，要到2月10号后才能缓解。几天后，OPPO副总裁沈义人也表示：“（OPPO Find X2）前期的供货会比较紧张，因为供应链某一环（哪怕是包装盒）的产能无法保证，整机的产能都会受影响。”
但当复工那一刻真的到来，供应链却迎来了更大的考验。
2月10号之后，为了加快生产此前因开工不足导致的积压订单，全国的工厂都开始了抢人大战。但外部需求很快就弱下来，2月，全国的手机销售都陷入下滑，线下渠道更是叫苦不迭。手机厂商年前囤的货清不掉，又迎来3月的新品发布高峰，结果只能暂时向上游砍单。
2月中旬有媒体曾报道，OPPO正在向联发科大量砍单5G芯片，原因是市场销量不佳。紧接着，产业链有消息称，华为在年初对手机订单进行了砍单，主要集中在5G手机，目的就是清库存。
上游砍单，首当其冲受影响的就是供应链。华为手机的一家核心供应商向界面新闻透露，砍单现象确实存在，但量不大。综合来看，一季度的营收肯定是保不住了，只能争取保住利润增长。
对于砍单现象，市场普遍认为是受疫情影响，但信达证券电子行业首席分析师方竞有不同看法。
“从2017年开始，国内手机市场就进入增长瓶颈期，年初清理库存是常态。华为砍单集中在旗舰机型，相比往年对供应链影响有限。之前市场也有传言OPPO大幅砍单，但实际上是因为OPPO做了供应链调整，将部分MTK订单转移至高通。整体订单下滑幅度不大。”方竞表示。
机器跑起来，就有希望
进入三月后，国内新增新冠病例越来越少，这意味着转机来了。
特别是交通解封后，制造业生产也陆续恢复。供应链上，开始有上市公司报告释放出利好信号：“2020年需求前低后高”、“今年完成全年业绩没有问题”。
界面新闻记者在产业链调研时发现，国内手机供应链厂商的复工率基本都在90%左右，其中有不少厂商几乎已经完全恢复产能。另外，大中型规模的供应商仍在招人，其中有的工厂人员缺口超过2000人。
但最重要的在于，经历疫情冲击后，市场需求是否仍然存在。
舜宇光学公布的产品出货情况显示，今年2月，其手机镜头和手机摄像模组产品的出货量分别增长了48%和54.6%。
舜宇董秘向界面新闻记者介绍称，舜宇目前也已全面复工。2月出货量保持增长，一部分是疫情前就谈好的订单，另一部分则来自于老客户的加单。“舜宇面向各手机厂商旗舰机型的镜头、摄像头模组订单都没有下降，部分客户的供应量甚至还有增长。”她表示。
舜宇的订单主要来自国内。董秘表示，目前客户的需求基本上没有太大的变化，但由于疫情还没有彻底停止，未来还是很难讲。她认为，如果疫情到6月底能够持续好转，那对公司的影响就不会太大。
邓光明则表示，闻泰科技最近有不少手机客户都“加大了量”。主要原因是，手机市场仍然存在库存积压的情况，在供大于求的局面中，厂商的利润空间也被压缩。某些手机客户会把中低端机型的研发制造打包给像闻泰这样的ODM厂商，从而减少自己的生产成本。
“近期我们的确有接到类似的新增订单。”邓光明透露，由于公司做了较为全面的全球生产布局，几乎没怎么落下产能。一季度中，闻泰营收也有一定增长。
复工后，施子俊的危机也缓解了不少。他告诉界面新闻，好在厂里接单都是有预付款的，占用资金的单子不多，因此现金流一直算正常。2月份生产和消费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对冲，只要疫情持续好转，工厂就肯定能撑过去。
“我看开了，天灾对任何个人或企业都是一个考验，通过了这次考验我们会更有生命力。”施子俊相信，尽管员工还没完全到位，产能也没恢复完全，但只要先让机器跑起来就有希望。
今年的生意会好吗？
施子俊的订单都来自国内，这是他能暂且舒一口气的原因。而对相当一部分制造企业来说，海外的疫情走势才真正左右了它们的生死。
一方面，海外市场对手机厂商来说非常重要。信达证券提供给界面新闻的数据显示：2019年四季度，小米海外销量占比70%，OV目前也已超过50%，华为海外销量仍然占到40%左右。如果海外需求没有回暖，这些手机大客户进一步砍单迟早成为事实。
另一方面，不少供应商在海外都有工厂布局，尤其是东南亚一带。随着柬埔寨、马来西亚等国先后进入“封国”、“封城”状态，海外工厂也被迫停工，如果国内跟不上，产业链几乎没有转移的可能。
不少制造企业已经因此陷入困境。受全球疫情大爆发的影响，网传富士康、比亚迪等知名制造企业相继缩减或停止了用工。界面新闻也曾报道，由于海外订单荒，华为与小米的供应商、耳机代工厂佳禾智能就在前段时间陷入倒闭传闻。
安迈咨询公司董事总经理黄学川对此表示，手机供应商过去都会提前做长周期的材料准备，按部就班的生产，在这种时候，要注意提高自己的生产灵敏度。另外，还应考虑扩张自己的业务组合，寻找手机行业之外的一些新机会，如果客户组成比较单一，在这种情况下风险极大。
长盈精密是国内主要的手机零部件供应商。一位接近该公司的人士向界面新闻透露，由于近几年国内手机市场增长遇到瓶颈，手机业务的利润率也在往下走，为此，公司调整了客户结构和产品结构，目前公司非手机订单（如笔记本电脑等组件）已有赶超手机业务之势。
该人士表示，相比起手机市场的起起伏伏，笔记本电脑等产品的销量一直比较平稳，加上疫情中的网课催生了笔记本需求，公司订单一直处于平稳状态。也正因为策略调整，公司一季度业绩预告显示，净利润较上年同期增长70%-100%。
布局新领域的不止长盈一家。根据上市公司公告，欧菲科技、舜宇光学、欣旺达等手机供应链厂商已经开始布局汽车电子、智能家居等领域，以丰富客户类别和产品结构。
这并不令人意外。国内手机市场早已进入存量竞争，再加上疫情的冲击，供应链不看好手机销量也很正常。
但情况也在慢慢好转，至少国内先热了起来。
方竞告诉界面新闻，他从运营商那里拿到的最新数据是，3月份国内手机市场已经开始恢复，尤其是3月第2周，已经同比增长了6%（新机激活数）。
“这个数据虽然不是非常大的增长，但它至少是正增长，对于手机市场我们可以不那么悲观，需求还是可以提上来的，现在就看海外控制的如何。”方竞表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