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提供一杯咖啡,瑞幸显然在提供财经故事的能力上更胜一筹,从诞生到现在,大开大合,绝无重复。
它制造过不一般的资本速度,从成立至发布IPO,一路狂奔,整个过程只花了一年半时间;也制造了不一般的行业丑闻,浑水公布匿名做空报告两个月后,瑞幸自曝22亿元业绩造假。
造假风波还在持续发酵。4月5日下午两点,以“元气满满”来自我打气的瑞幸咖啡,终于在其官方微博发表道歉声明,称涉事高管及员工已被停职调查,并称公司将保持正常经营,稳定员工和门店业务。
但这恐怕只是一次大风暴的开端,与瑞幸有关的许多人,还在经历前所未有的影响。
文 | 秦雯子
编辑 | 金匝
运营 | 山山
瑞幸自曝业绩作假的新闻一出,吴志平想的是怎么把手上10多张券转手,他担心因为造假事件影响,这些优惠券之后会无法使用。在“瑞幸咖啡优惠券分享”的微信群里,他打出广告,价值25元一张的券,如今21元卖两张。
瑞幸被戏称为“无情的发券机器人”,有人尝试一次下单11杯,用完券之后,减掉299元,支付6元,所以吴志平的券仍然有市场。
还有许多人选择用券直接“挤兑”,尽量减少损失。除此之外,“国货之光”四个字,也刺激了不少人加入消费狂欢,这导致买瑞幸咖啡的人反而在4月3日这天暴增。
当天打开瑞幸的APP,已经刷不出门店列表,大量涌入的订单也导致小程序崩溃,还有人抱怨,在瑞幸的门店排队自取咖啡,居然要等15分钟。专门配送瑞幸咖啡的外送员李彬告诉每日人物,这天下午,他已经送了一百多杯,比平时要累得多。“今晚会有很多人睡不着,不是因为股市,而是因为喝太多咖啡。”吴志平看到群里有人调侃。
混乱之际,还有人浑水摸鱼,趁机低价回购券——“好咖啡,瑞幸造。28的券10收。25的券9收。关键时刻,要不你少输,要不你全输,关键在于自己把握。”王鑫在朋友圈打出广告。他逆势而为的理由是,他觉得瑞幸顶多是换东家,还有4000多家线下店,千万客户群,必然有人接盘。“就跟一家网吧不行了,后面盘下的人必须先承认原先的充值有效。”还有人注册新账户,转卖里面送的10张3.8折新人券,代下单一杯收取3.8元钱,得来全不费功夫。
吴志平的券很快卖完,他笑道,“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把券用完后,明天瑞幸还在。”
除了对用户和羊毛党的影响,瑞幸引发的灾难最直接地体现在股东和投资人身上。自曝造假给了瑞幸沉重一击,之前瑞幸股价最高时曾达每股51.4美元,后来跌到4.9美元,市值一下蒸发超过50亿美元。
有人戏谑:从前能1.8折买瑞幸咖啡,现在还能1.8折买瑞幸股票。大多数投资者都损失惨重,想要股价恢复到这次风波前,几乎没什么希望。
而瑞幸此番数据造假,也可能对其进行IPO时的中介团队——瑞信、摩根士丹利、中金国际、海通国际,以及审计机构安永产生不利影响,参与者或将承担部分连带责任。
更惨烈的是,在瑞幸股票的带动下,连续多日下跌的中概股雪上加霜。截至上周四美股收盘前,寺库、信而富、尚德机构、蛋壳公寓、人人、蔚来、和信贷、房天下、趣店、网易有道、房多多等超50家中概股跌幅明显。
在番茄资本创始人卿永看来,这次瑞幸带来的所有次生灾害里,最严重和长久的,是资本市场对这群股东和管理者的信任垮塌,这也将是这群人终生的污点。
同时,信任危机也会波及到其它打算在美股上市的中资公司,无论是美国证监会还是中国证监会、投行、会计师事务所,都会增加对这些公司审核的门槛,而中资公司以后想要从国际投资者那里拿到钱,也会更难。
“美国中介机构会担心中概股造假,他们必须更详细地审计,审计费用、律师费用等,都会提高,这是一环扣一环的。中概股的发行价、股价、估值,可能都会受影响。”但卿永也认为会有一些正面的教育,“像浑水这类公司存在,提醒企业真正正确地做人、正确地做事。瑞幸从资本神话到今天的丑闻,或许也给中国靠烧钱来发展公司的时代画上了一个句号。”
追溯起瑞幸这次风波的源头,就要提到两个月前浑水发布的做空报告。
这是一份付出巨大人力的调查报告,甚至看起来十分笨拙。有人雇佣了92位全职和1418位兼职,选取了瑞幸4409家门店里比较头部的1832家门店,挨个儿单天留守12个小时,用“数人头”这样的方式,去估算瑞幸门店咖啡的平均售卖杯数,全程录像,作为证据。
报告有着做学术般的严谨,比如把一些视频时间不够12小时的记录都剔除出去,只留下最后的981家计入统计样本。在样本里,还选取了工作日和周末两个时间段,分别取样。
这些都是为了一项核心指控:瑞幸咖啡财务造假。
破案切入是从取餐码的跳号开始。根据这份报告的描述,调查人员在门店开门和关门时分别下单,获取两个三位数的取餐码,来计算当天的官方订单量。同时也坐在店里盯着服务台数订单量,每当有人来取货时,就记录下来。一天下来,取餐码显示的订单量,明显大于观测到的数量。报告指出,瑞幸2019年第四季度单店单日的真实销量是263杯,而不是瑞幸管理层声称的444杯。
除了订单数量,在单价调查上,做空机构也使用了“最笨”的办法。2020年1月,做空机构前往瑞幸咖啡所在的45个城市的2213家商店,从10119名顾客手中拿到了25843张收据。这些数据显示,瑞幸每件商品的平均售价是9.97元,但瑞幸在2019年第三季度财报中披露的数字是11.2元。瑞幸产品的实际单价被夸大了,膨胀幅度为12.3%。做空报告称,以高于15元的价格买瑞幸咖啡的用户占比不到两成。
中国有句古语“浑水摸鱼”,这也是以打假并做空中概股而声噪一时的浑水公司的名字由来。在过去几年里,东方纸业、绿诺科技、中国高速频道、多元环球水务,这4家在美国上市的中国概念股,先后因浑水的质疑报告而股价大跌,甚至退市或摘牌,这也成为浑水公司的“成名作系列”。
做空的常见操作是:在发布做空报告之前,向券商借入股票并高价卖出,然后发布报告对相应公司进行打压,在股价下跌后便以较低价格买入相应的股票归还券商,获取的利润便是买卖的价差。
那么究竟是谁在幕后做空瑞幸?据燃财经报道,在国内调查瑞幸咖啡的两家公司分别为:汇生咨询和久谦咨询,而站在它们背后的对冲基金是浑水在中国的“合作伙伴”雪湖资本。
令人意外的是,汇生咨询原本服务的客户当中还包含了大钲资本,大钲资本还是瑞幸咖啡A轮和B轮的投资方,据介绍,浑水做空报告放出之后,大钲资本立即终止了与汇生的合作。
正是这份做空报告的致命一击,促使瑞幸承认造假。
作为一家公司,瑞幸并不是全无优势。
在卿永看来,论资本市场的运营能力和执行力,论咖啡市场的品类机会把握,论数字化营销的能力,瑞幸都把规则运用到了极致,只可惜它一开始就是“为资本而生”,缺乏了企业家精神和正确的企业价值观,过于急功近利。
“跑太快”是瑞幸失控的根本原因,成也数据,败也数据,疯狂上市之后要保证数据的体面,才能让资本游戏继续。
瑞幸上市后的第一个动作是在2019年9月推出的小鹿茶。从布局三四城市,允许加盟等等条件来看,瑞幸瞄准的是一个15到45岁、全国最大的潜在茶饮市场。有数据显示,二三线城市的茶饮店增长率远超过一线城市,三线及以下城市增长达138%。
在产品品类上,瑞幸在轻食上继续拓展,推出了坚果零食。轻食是比咖啡利润率更高的品类,很显然,瑞幸咖啡正在试图通过拓展品类来分摊成本,提升变现效率。从营收结构上看,轻食为主的其他产品,占比则从10%一直上升到23%。
此后,瑞幸不提线下开店目标,也不再提门店数量赶超星巴克。有业内人士做过一组测算:以全国一线城市的写字楼数量为基础建立模型,一线城市可以用来选址的咖啡点位极限值是4000个,瑞幸咖啡已经有4507家门店,单纯靠线下开店,已经不能支撑瑞幸咖啡高速增长。
到了2020年1月初,瑞幸的大动作是,发布智能无人零售战略,推出无人咖啡机“瑞即购”和无人售卖机“瑞划算”两大终端设备。
无人机选址在学校、医院、机场、车站等封闭场所,是过去瑞幸咖啡门店难以覆盖到的场景。而相比大规模开店,无人机省去了高昂的门店租金和人工费用,能有效降低营业成本。有人算过一笔账,假设一台无人咖啡机的硬件成本为3万元,咖啡按10元/杯的价格售卖,每天只需要卖出9杯咖啡就不会亏。
而今年1月初,创始人兼CEO钱治亚给瑞幸咖啡安上了一个复杂的概念:集合自有流量和自有产品闭环的智能零售平台。通俗点说,是一个什么都卖的“平台”。企查查的工商信息也显示,瑞幸咖啡主体公司曾发生工商变更,新增加了图书、报刊、音像制品、电子出版物、纺织品针织品、钟表、眼镜零售等纳入经营范围。
瑞幸不断地讲着新故事,意图靠继续扩大用户和品类,来实现规模经济,以降低成本,获取利润,但现在来看,这些或许只是美好的设想,数据造假,显然是更快捷的方式。
追溯到5个月前,瑞幸的数据仍然是有致命吸引力的。那是去年11月15日,正值瑞幸股票解禁,通常解禁会引起股价下跌,但瑞幸股价一夜之间上涨25%,有观点认为这是受到第三季度财报的刺激,尽管总体仍然在亏损,但首次实现经营层面的盈利,让投资者信心大增。
5个月后,故事的转折应声而来。
接下来,瑞幸还会遭遇些什么?
首先将面临多家律所的集体诉讼和投资者的巨额索赔。上市公司被集体诉讼非常常见,不同之处在于,一般公司被做空,会有一个抗辩过程,如果自己直接承认,在集体诉讼中肯定会非常不利。据燃财经估算,瑞幸面临的索赔额度可能达750多亿人民币,若无力偿还,可能面临破产。至于被推到台前承担责任的COO刘剑和其他参与成员,捏造交易行为属于严重的恶意欺诈,会承担相应的刑事责任。
而瑞幸咖啡实际的控制人陆正耀,曾在造假风波后发布“元气满满”朋友圈引发争议,也终于在4月5日道歉,称“个人非常自责”。“过去两年公司跑的太快,引发很多问题,现在狠狠的摔了一跤,我作为董事长难辞其咎!借朋友圈向所有人诚挚道歉 — 对不起大家!”
▲ 4月5日上午,针对瑞幸咖啡涉嫌22亿财务造假一事,瑞幸咖啡董事长陆正耀在微信朋友圈致歉。图 / 网络
陆正耀此前因神州系创始人为人所熟知,他与愉悦资本创始人刘二海、大钲资本创始人黎辉关系匪浅,也是瑞幸背后的资本“铁三角”。
浑水指出,虽然瑞幸咖啡的管理层称自己从未出售过该公司一股的股份,但是,他们已经通过股权质押方式套现。瑞幸在1月8日更新的招股书显示,陆正耀和钱治亚已经分别将他们持有的瑞幸股份抵押了30%和47%。全部管理层质押的股份数量,甚至超过了瑞幸在2019年5月IPO和2020年1月配售的总股份。
这似曾相识的操作手法曾经在神州租车身上上演。从2015年6月开始,陆正耀及其合作的投资方在短短9个月时间将神州租车42%的股份抛售给市场,套现了16亿美元。当年正是由于股东的大量抛售,神州租车的股价从峰值20港元暴跌到8港元。
黎辉和刘二海则连续加注了瑞幸咖啡的A轮和B轮融资,将其估值抬高至22亿美元。A轮中出现的君联资本,是刘二海的前东家,新加坡政府投资公司(GIC),据传是大钲资本的LP;而B轮中出现的中金公司,则跟黎辉的前东家摩根士丹利,一起出现在瑞幸咖啡上市保荐商的名单里。
据悉,黎辉在瑞幸咖啡年初进行的配售中套现2.3亿美元,已经收回了投资的成本,这大概是在瑞幸谎言被戳破之前最成功的一笔逃脱。而愉悦资本方面还称,迄今为止并未出售任何瑞幸咖啡的股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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