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湖北天门的货车司机肖师傅的货车仍行驶在从福建前往四川的高速上，这是他此次离家后最后一单长途运输。自1月7日离开湖北，肖师傅开着货车在浙江、广东、福建、四川各地跑生意，再也没回过家。

突发疫情，原本的计划也被打乱。因为湖北车牌被排斥、围观，肖师傅无奈之下，在高速上“流浪”。

据他回忆，在从福建至四川，再转向陕西的四五天里，自己仅休息了十小时左右。2月10日，肖师傅告诉南都记者，自己已经在陕西汉中北服务区落脚，暂时没有回乡的计划。

两难

疫情蔓延的太突然，肖师傅刚刚意识到情况不妙时，已经进退两难。

春节前夕，肖师傅从福建福州运货到四川达州，道路通畅，上千公里的路途并未见异样。这趟长途运输后，肖师傅原本还打算沿路继续接些订单。在四川达州卸货后，肖师傅又接下一单同省的短途生意。不曾想到，因疫情爆发，这趟短途生意后，他便无奈的开始了高速路上的“流浪”。

在前往目的地的高速路口，肖师傅被高速检查站拦下，他被要求检测体温。

“他们和我说的也不是特别的详细，但是我知道了湖北武汉疫情爆发，已经封城了，感染源是从湖北那边传过来的，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知道疫情了。”到达卸货目的地，肖师傅又感受到了当地百姓对外省车的排斥，“卸货的时候，老百姓就走来了，他们不让外省的车经当地走。”

湖北牌照的车也变得敏感。肖师傅回忆，发现四川管控较严后，他准备离开四川。于是，便在手机上寻找下一个订单，却发现自己“鄂”牌车的信息让许多客户存有疑虑。

“接单平台上面有物流公司发布的信息，我的驾驶证、行车证之类的都要上传。我联系了几家公司，看到是湖北的车他们就有些拒绝，说不是很方便。”

处处受限，肖师傅有了回乡的念头，但要考虑的还有许多。

肖师傅介绍，在四川当地的收费站，他了解到湖北已经开始封路了，回家变得不简单。从四川到湖北，还有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没有订单，就只能拉着空车直接开回湖北，路费、油费又是不小的开支。

“那就空跑一场，本来就不挣钱。”

失去明确的目的地，肖师傅陷入两难。他想：我总要选一个点，我不能老是困在这个地方。

随后，肖师傅决定前往比较熟悉的陕西。“我看能不能顺利的往陕西方向走，跳出四川这个范围，看陕西的情况会不会好点。”

被困

从四川到陕西，在疫情的阴影下，行车的阻碍也更加明显。无处安睡、无处停歇，肖师傅的衣食住行都被压缩在这辆货车里，偶尔在服务区停留，也提心吊胆，害怕时间过久，又惹人注意。

“到了服务区，加油是没问题，但你在那里面泡个方便面，没一会儿，就可能有工作人员找过来劝离你。他发现你是湖北的车，他就过来劝你。”肖师傅回忆，之后再进服务区，他吃点饭，就立刻往外走。“因为他不让停，咱也在支持他们，不让外地的车进来，咱也能理解。”

其实，从福建福州出发前往四川后，肖师傅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肖师傅介绍，前往四川时他曾在服务区休息了三四个小时，当时管控还未开始，进入服务区休息也并未遭到阻拦。

此后几天里，他就再也没有找到机会好好睡一觉。前往陕西的路途中，困倦疲惫时，只能将车停在较宽敞的紧急停车带上，一般不过多久，就会有交警过来提醒。

“停在这紧急停车带上违法的，这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实在太困了，我也没办法。”

长时间缺乏睡眠，肖师傅好几次差点撞上高速护栏。危险可能随时会发生，肖师傅最害怕的就是自己撞到了人。“撞到我是自己的事，撞到别人就害了人了。”

肖师傅说，“几天几夜没睡，我以为我撑不下去了。非常孤独，非常绝望，不能睡没吃的。为了清醒一点，我使劲抓头发，只要能让自己疼一点，有点精神。薅头发还没用，就只能打脸了。当时真的撑不下去了，终点都不知道是在哪。”

即使下了高速，湖北车牌依然让他面临被排斥的困扰。他说，经过检查，高速路口还可以通行，曾有交警在登记他的身份信息后提醒，湖北的车尽量不要在外面乱跑，今年早点回家。

几次尝试下高速后，肖师傅发现到处都封路了，有的地方清楚的写着，“非本村本镇车辆禁止入内”。 他无奈道，“就是让我下了高速，我也得转回头再上来，对不对？”

“流浪”途中，通过朋友介绍，肖师傅终于又接到一个陕西的订单，他特意问了湖北的车能否通行。他回忆，货主人很好，可能对当时的情况还不清楚，她同意肖师傅运货。

但到达目的地后，肖师傅的车却被人举报了。“老板说等会儿，有人打电话报警了，警察马上来。”

肖师傅回忆，警察到场后，给他量了体温，检查了他的高速票据，他向警察解释自己已经好长时间没回湖北了，想证明自己也是安全健康的。

但围观的人却不同意肖师傅停留，“反正不管说有病没病，看着湖北人就害怕。警察说这个货恐怕是不好弄了，他们在还安全一点，他们一走，也不知道情况好不好控制。”货没上成，生意黄了，肖师傅也不得不离开，“白跑了两三百公里”。

求助

被困在高速路上的几天里，肖师傅只和家里人联系上一次，依然是报喜不报忧。

“只能报喜，就说没事，我还在找货，叫他们不要担心。简单说几句就完事了，也不打扰家里人休息。”他介绍，在车上手机一直处于导航状态，中间曾试图给家里人打个电话，但因信号不好，没说两三句就断线，再返回导航时，没有信号也无法显示路线，只能稀里糊涂往前走，一直到信号好的地方，才能重新导航。因此，他也尽量不敢打电话，害怕再次迷路。

期间，肖师傅曾向湖北天门110报警咨询，“当地110说，现在天门传染的人很多，如果我没回去，是健康的，就建议我向所在地的110求助，说明一下情况，希望他们安排另一个安全的地方让我先呆着，等疫情结束后再回去。”

他意识到自己很难回家了。

1月29日，肖师傅行驶在陕西汉中的高速上，困意难敌，他只能再次将车停下，在紧急停车带上睡着了。几小时后，汉中交警叫醒肖师傅，询问他原因。肖师傅疲惫的回答：“我太累了。”

听到交警愿意将他带往汉中北服务区稍事休息，他忍不住哭了。

落脚

2月10日，肖师傅已在陕西汉中北服务区休整了近13天。“二十多天了，昨天终于洗了澡。”肖师傅说。

据汉中交通警察支队高速公路大队相关工作人介绍，肖师傅在服务区已经十多天，其离开湖北也已经近一个半月，隔离期及观察期已过。2月8日，经汉中交警与服务区协商，服务区为肖师傅免费安排了住宿，并为其提供水、面包、方便面、口罩、酒精等生活及防护用品。下一步，将与相关部门联系，在允许的情况下，让肖师傅能及时返回。

关于回家，肖师傅还有许多忧虑。

他告诉南都记者，在服务区稳定下来以后，就和家里人谈及了自己的情况。“家里父母70多岁了，身体也不好，我不想跟他们说一些不好的话，免得让他们担心。”

据肖师傅介绍，家乡居住的小区也都被封闭了，不能随便走动，电动车也不允许，如今要回家变得很不方便。自己在汉中北服务区已经十多天了，隔离期也满了，现在可以正常的活动，但回到家里，还要继续隔离十几天。

肖师傅称，近日已与天门的交通部门联系，了解到当地的医疗条件并不是特别充裕，现在医院床位紧张，隔离的地方也很紧张，回去也是给当地添麻烦，自己也不想增加当地的负担。另外，因为形势比较严峻，到处封闭管理。当地高速虽然没有被封，但是下高速后仍然需要通行证，路上也不能擅自走车。

“如果我不能拉货，天天在这待着，这家里将来的生活又怎么办？所以压力大。”肖师傅十分苦恼。

父母、妻子、孩子，每一个人都是牵挂。他告诉南都记者，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又有偏头痛的毛病，因为封闭严管，出门买药也更加艰难。春节没能回家与父母团聚，母亲心里本就有些难过，听说了自己被困，更加着急。孩子今年上小学六年级，马上就要考初中，家里家底薄，就指望自己挣钱养家，现在却不能拉活挣钱。

肖师傅焦虑道，“希望我母亲的头疼好一点，尽量给孩子创造好的条件，咱不能耽误了孩子，能给他提供好的教育平台也好，但这都要花钱。”

采写：南都记者 敖银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