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王雨娟 编辑钟十五

突如其来的武汉封城，改变了很多人的轨迹。

热干面店老板张昀，因配送暂停，不得不停业，在家靠和爱人打游戏逃避焦虑。婚庆策划师于曼，在婚礼举行前一周遭到退单，打磨半年的方案化为泡影。环卫工人陈丽，为了每天76块钱的工资，冒危险扫街，却连口罩都不够。

过去半月，困居武汉的人们，一直很难。

以下是他们的讲述。

张昀热干面店里的价目表

再停业下去，生活费可能都没了

热干面店老板 张昀

我们的面店1月22号停业，到现在15天了，家里完全没有收入。超市人特别多，我们不敢去，菜都是从街边小贩的手里买的，平常青菜2、3块钱一斤，现在价格大概是原来的5倍。再这样下去，我们可能都没有生活费了。

这个店是我和爱人两个人在经营，他负责进货、看店。像我们这样的加盟连锁店，武汉市每隔几百米就能看到一家。运行靠统一的供货商，1月21号凌晨3、4店送完货后，我收到通知，暂停5天配送，不得不停业。实际上配送到现在也没恢复。

公司一天不恢复配送货，我就没办法开业。我也在手机上看到很多一线的医护人员缺物资，吃不好饭，有人喊想吃碗热干面。武汉人嘛，这是我们的习惯。但爱莫能助呀。现在全武汉市也没有原材料，想做也做不出来。

之前我们定的是2月3日开工，那时候不知道疫情这么恐怖。

要是正常开业的话，生意就很红火，我们这个品牌蛮受欢迎的。店所在的位置又是在软件园区，园区里上下班的人是食客的主力，工作日生意特别好。我们卖早餐和中餐嘛，这两个饭点一直有人，中午座位满了，要排队才可以吃到，现在什么都没有。

正常一天的营业额有2000左右，除去花销、员工的工资和奖金，落到手里的能有1000块钱。这算是个平均水平，店的位置不太好，在三环外。

幸好店里雇了4个人，请的都是武汉本地四五十岁的阿姨，就算开业，她们也不敢来。平常我们正常放假，他们没有工资的。我们也有成本，生意不开张就很难发工资。

不过抛开收入，我们太幸运了，命大，是天选之子！12月21号，我和爱人去华南海鲜市场，那时候还一切正常，该开门的开门，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访客。市场中间有条马路，一边是卖牛羊肉的，另一边是卖水产的。我还听到有人问卖狗的在哪儿。

回来之后我哥哥给我发了网上传得很疯的那张图片，上面有野生动物的尸体。他叫我赶快去买连花清瘟和口罩。我们家族群里，医生亲戚说要闹SARS了，我特别慌，就去买了2个N95口罩、2包一次性的医用外科口罩。华南海鲜市场可是新冠肺炎的起源地啊，我们两个一点事都没有。

真正让武汉人害怕的是封城，那是个转折点。之前都没有什么防护意识，来店里吃饭的人没有戴口罩的，我给员工买了口罩，她们都不用。重庆人的（安全）意识比我们强，1月20号我和爱人去重庆，那会重庆人已人手十几盒连花清瘟了，口罩早卖空了。

22号中午，我和老公在机场候机厅。我老公说了几句话，旁边有一对小夫妻，本来戴了一层口罩，听到我们的武汉口音，拿出口罩又戴了一层。我当时还觉得挺搞笑的。可一回到武汉就封城了，我才反应过来，疫情已经这么严重。

近几天，家里消毒比较夸张。每隔两三天出门采购，都要戴两层蓝色的医用外科口罩和一次性手套。回来一定会洗手。丢垃圾要洗手、换衣服要洗手，（哪怕）站在门外一下也要洗手。每天用84消毒液拖4次地，连马桶里也要倒消毒液。用旧的口罩、手套，上面可能粘有口水，要丢在专门的垃圾桶里。

我爱人一年到头也就春节10天能休息，他乐在其中,每天睡起来洗漱、吃饭，然后一直玩电脑，困了接着睡。可我不一样，又老刷新闻，病例增加那么快，还有专家说可能粪口传播，实在焦虑。最近我也和他一起打英雄联盟，进入游戏，时间过得很快，用这个来麻痹自己。

于曼所在婚庆工作室的店门

近一半婚礼延期，新订单却没几个

婚庆工作室策划师 于曼

我们是3个90后朋友合伙做的婚庆工作室。工作室提供定制服务，没有固定套餐，主要包括前期筹备，婚礼当天的司仪、化妆师、摄影、摄像，还有布置，灯光、鲜花、座位等。这一套工作做下来，有数不清的细节要一次次沟通，毕竟是一辈子的事嘛。

往年是腊月二十七八放假，初六上班。因为封城，到现在也没有开业，全部工作被迫转移到线上。

有时线上就不太奏效。比如酒店，客户能去实地看看，再做决定，一般不需要再更改。可交通管制了，我们出不来，他们也过不去，只能找我们以前办过婚礼的视频和图片，供他们参考。

受疫情和封城的影响，很多新人的婚礼延期了。我手上的30多个订单，延期就占了近一半。2020年5月份之前的婚礼基本都改到年终。还有些去年签约，今年下半年举行婚礼客户，具体方案还没有商定。

还有2对新人直接取消订单了，都是已经付了80%的款。我们扣了劳务费、设计费和已经消耗的材料费，有3000多块，剩下2万多退还了。

其中有一对本来是年初六举行，1月23号发函要求取消。那时候设计已经完成，他们两人养了一只猫，新娘喜欢蓝色，我们策划了一场猫咪主题蓝色系的婚礼。T台改了好几稿，刚开始旁边做个房子，一屋两人三餐四季，加上一只猫，筑成他们温暖的小窝。后来定下来是城堡，透明波波球飘在空中，头顶比较梦幻。

放在以前我们是不干的，但特殊时期嘛，互相能理解。后来我在这对新人的朋友圈，看到他们改成了线上隔空，举行婚礼，蛮有意思的。他们在家庭群里开视频，七大姑八大姨都连线，做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不到10分钟。他们自己觉得也蛮有意义的，突发奇想嘛，本来还害羞，但是走下来认为值得铭记一辈子。

另外一对不得不退掉的是，新娘有4个月的身子，不算显肚子，还比较方便，可是拖下去，状态就很难稳定了，甚至直接面临生产了。我们只能说是不亏吧，心思白花出去了，什么都没捞着。

订单少了，提成就拿不到多少，靠底薪撑场子而已。好在房东心善，临时给我们减了房租。

我们这个行业是周期性的，3、5、6、9、10月是旺季。淡季也不能闲着，我们得接新咨询、挖掘潜在客户，如果这个时候没有跟好客户，可能到旺季就流失了。

每年2月29号到3月1号的中国婚博会，是我们行业的盛事，很多有结婚打算的情侣会到现场。我们工作室会趁机推出活动，比如一千顶一万啊，吸引力还是比较大的，不少客户也就这么签约了。

但最近人心惶惶，都没有结婚的心情了，咨询大幅度减少，婚博会也延迟到4月份。这个阶段不积累下客户，未来1年的运转可能都受影响，2年内不一定调整得过来。也许封城结束后，婚礼订单会井喷一下？谁也说不准。

凌晨工作的环卫工 图源网络

“看到丢弃的口罩，心里就一跳”

环卫工人 陈丽

我当环卫工刚两年，以前是开门面的，卖小吃和日用品。小女儿上大学，大儿子也能帮衬家里，我就做起了环卫工。图的是省心，把该干的活干完，按月领工资就行。

再省心，今年也不能了。封城后，大家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防传染嘛。可工作，就顾不了这些。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来，把自己负责的街道清扫完。从1月23号到现在，我领到20个口罩，蓝色的，袋子上写着“医用”，根本不够。还领了副很厚的劳保手套，很不习惯。其实就是一次性手套不够才发的这种。其它防护用的没有，一瓶消毒液都没。

这几天我特别害怕碰到丢弃的口罩，看到心里就一跳。我得把垃圾桶里的垃圾转进车里，有时候塞得比较满，就得用钳子夹出来，有的上面还沾着口水，谁知道有没有病毒。街上设了专门收集口罩的垃圾箱，会有穿全套防护服的人来处理，可我在普通垃圾箱中看到好几个口罩。

街上的人越来越少了，店面能关的都关了。通常，我扫着扫着，声音就大起来，人慢慢多起来，整个城市醒了，现在到中午也冷冷清清。可我不能不干活呀，好歹一天76块钱，没收入怎么能行[W用1] 。

中午回不去，午饭就在外面凑活下。我负责的街道，有家卖盖饭的店，以前我老去他们家吃午饭，10块钱完事，吃完多坐会，就当休息。可现在吃不到了，十几天没开门。

我只能早上出来，带个饭盒。但带一天很不方便，我们整天接触的都是垃圾和灰尘，也怕不卫生。有时候还来不及做。今天中午走出300多米，才找到开着的便利店，买了点面包和水。吃不好饭，难受。

我是武汉人，离异十多年了，两个孩子因为封城没能回来过年。大儿子在北京工作，两年没回家了，年三十才放假，买了1月24号的票。我老在心里掐着日子等，下班回去的路上就买点儿子爱吃的菜，牛肉、西芹、腐竹，还特意买了瓶剁椒酱，我吃不了这么辣的，他好这口。

结果1月23号上午突然封了城，外面的车不让进了。儿子先知道的，打电话过来宽慰我，我那会正在街上呢。我跟儿子说没事，封城就说明病毒太严重了，不回来更安全，还嘱咐他在北京也尽量少出门。小女儿念着大学呢，本来能早回来，但赶上参加学校的冬令营，耽搁了。打电话过来的时候，她着急得声音都带哭腔。

嘴里说没事，怎么可能真的没事。挂了电话，一上午我脑子都懵懵的。两个孩子都是跟着我在出租屋长大的。因为租了太多年，房东和街坊都熟得很，前几天还欢欢喜喜地和邻居张姐聊起，俩孩子快回家，说着两家要聚聚。

碰上肺炎，困难时期，三个人散落在三个地方，谁都没法安生。

（文中张昀、于曼、陈丽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