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此前一天的闹剧后,美国2020年大选终于在当地时间1月7日尘埃落定,美国国会正式确认拜登胜选。从一开始,这次大选就远远超越了总统选举本身,一直伴随着人们对美国民主政治体系的观察与思考。有人从中看出美国民主政治的虚伪性,并认为这是美国必将衰落的证据;有人从中看出美国民主政治的生命力,在这种情况下居然都能恢复过来;有人则从中同时看出美国民主政治既有优点,也有缺陷。
无论持何种视角,“特朗普冲击波”的基本结束,美国政治如期恢复常规,表明美国的民主政治体系经历了、也经受住了一次冲击。规则战胜了反规则,程序战胜了反程序,常规力量战胜了非常规的政治力量。特朗普虽然拥有规模空前的7500万支持者,但就是没有实现他的目标。并且,美国解决这一问题,虽然有些损失,但制度未变。
但是,美国大选虽然告一段落,导致这一轮政治和社会动荡的根源并没有被清除。族群结构的迅速变化和不断上升的价值观冲突仍将继续困扰美国的内政和外交。
族群结构的迅速变化是当今美国面临的主要问题来源,并有可能超越美国政治体系调整的速度,导致美国政治体系再次出现过载现象。
随着少数族裔在美国人口中的比例迅速上升,一些少数族裔参与社会政治生活的出发点和目标发生了重大变化。在上世纪美国民权运动时期,少数族裔希望主流社会接受,希望获得与白人平等的社会和经济地位。在那时,大多数少数族裔其实都有“白色的心脏”,或在努力奋斗以获得一颗“白色的心脏”。
现在不同了。随着少数族裔比例的上升,在一些地区已经取得了主导地位,控制了一些地方政府甚至国会议员的席位。一些少数族裔的政治目标就不再是成为与白人类似的人,而是要强调自己的独特身份以与白人主体相区别,以获得独特的社会和政治利益。这样一来,少数族裔与美国白人之间的身份差异,就逐渐变成了政治差异。求同,变成了存异,最终还有可能变成求异。
价值观冲突日益尖锐,是美国国内另外一个重要问题。这一问题既与族群矛盾有关,又与不同群体对美国发展方向的判断相关联。
随着少数族裔人口的迅速增加,民主党逐渐向左转,把自己的政治生命更多地定义在少数族群的支持上。所以,民主党的施政方针,日益具有欧洲式福利资本主义的特征。民主党中的一些激进左翼人士,例如桑德斯等人,更是把平等、尤其是结果平等看得高于一切,甚至还提出类似于“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主张把富人的财富分配给穷人。与民主党有人向左转相对应,共和党内的一些人则出现了向右转的趋势,以试图对冲日益上升的左翼政治力量的影响。
一派向左,一派向右,中间温和派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发挥美国社会稳定器的功能。这一价值观极化现象,虽然会因大选结束而有所缓和,但长期极化的趋势仍将延续下去。
所以,美国民主政治经受住了这次考验,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损失。从历史上看,在近现代社会中,美国的民主政治体系确实是坚韧的,经历了很多次内外冲击而不倒,一部宪法可以延续200多年的时间。但是,经过多次冲击,当前美国的民主政治,即使是在民主和自由这些最根本的问题上,已经与立国者的设想相去甚远。任何一种政治制度,无论设计得多么完美,都会有一个发展极限。每经受一次冲击,就会离这个发展极限更近一些。通过对“特朗普冲击波”的应对,美国民主政治体现出了自己的恢复能力。但反过来看,过去四年对美国民主政治的破坏以及所导致或扩大的社会裂痕,虽然被暂时掩盖,但也是难以弥合的。
民主政治制度的基础是民主政治文化,民主政治文化的基础则是具有相同或类似价值观念和生活习惯的人群。立国以来,美国政治文化的基础不断变化,政治制度不断调整,才使得美国延续至今。而现在,美国最有可能出问题的,仍然是这个政治文化基础。而且,这个危机不仅仅是美国的,还可能是西方社会面临的整体性危机。英国脱离欧盟,法国最近通过的关于少数族裔的一些特殊法律,都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应对西方政治文化基础的变化。在这个意义上,特朗普主义,其实是一种带有种族主义特征的自由主义,它不仅不会因为特朗普的离开而消失,甚至还将会继续影响美国甚至整个西方社会。(作者是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